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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彬瀚看了一眼那個雪花水晶球。他感到有點詫異,對這個裡頭裝滿白色結晶物的小裝飾品沒有一點印象。直到他留意到它底部裝飾著迷你企鵝模型,他才想起來這是∈給他的東西,一個裝滿了星球冰凍劑的雪花瓶。∈一度在裡頭裝飾死恐龍,直到羅彬瀚嚴厲地譴責了這種惡毒的反恐龍行為。
他把這半球狀的雪花瓶推開一些,看著那些霜冰似的星球冰凍劑在裡頭紛紛落下。不出十秒他就失去了興趣,轉而把那個小方盒抓在手裡。他看著它的表麵燦然閃耀,好似環繞著無數電火花符號。他打開方盒,摳出裡麵的三十麵骰子,窮極無聊地甩了兩把。
“你買了很多奇怪的東西呢,周雨先生。”
宇普西隆坐在旁邊,用一隻眼睛側視他手裡的骰子。羅彬瀚滿懷希望地問:“你覺得這骰子是不是有點彆的特殊功能?”
“嗯……叫做真隨機骰子的話,我覺得大概會免受一些質量不勻或者意念力的乾擾吧。這樣大家在投骰子的時候就沒有人可以作弊了。難道不是很棒嗎?我聽說白塔法師們一直都很想用這門技術取代頂上會議的投票權,他們說這明顯是更符合邏輯的辦法嘛。”
羅彬瀚緩緩轉頭看著他。宇普西隆眨著眼睛,開朗愉快地問:“怎麼了嗎,周雨先生?”
“你覺得我這個球怎麼樣?”羅彬瀚指著雪花瓶說,“它有沒有可能連接著另一個世界?”
“那個不是法術道具吧?不行的喔,不要搞錯步驟了,周雨先生。那種雪花瓶法術的本質是圈限兩個確實存在的世界,再把它們連接起來,和鵜鶘瓶的原理是一樣的。可不是說真的在球體內部創造一個世界。”
羅彬瀚充滿遺憾地把骰子塞回方盒裡。他開始把玩那個盒子,看著自己身下玻璃化的地麵在沙海中沉浮。那過了一會兒他又注意到宇普西隆的腰帶上掛著一個黑色的金屬環。
“那是你買的?”他問道。
“啊,你說這個嗎?正是,它是我從白塔補給點弄來的殺手鐧。”
宇普西隆手裡仍然抓著打火機與仙女棒,他用胳膊肘碰了碰那個圓環,把它撥到更靠近羅彬瀚的位置。
“這個很方便喔,而且正合我的需要。因為我不是中了那個家夥的詛咒嗎?隻要是心裡有負罪感的人,都會持續地在身體上顯露傷痕,雖然有很多辦法都可以抑製住這種傷勢的惡化,可那也是要不斷損耗力量的。所以我就去買了這個東西。它的主要功能是不斷激發人內心的憤怒,同時抑製除此以外的所有感情——而且同時還附贈一個垃圾銷毀功能呢!”
羅彬瀚以為這聽起來確實不錯,甚至連他自己也不妨買一個掛在身上,好在任何令他尷尬的場合裡及時地惱羞成怒。他問道:“這玩意兒叫什麼?我能去找白塔買一個嗎?”
“誒,當然可以,你在白塔的出售目錄裡找就可以了。這個東西的名字也很好記的,叫生氣圓環。”
羅彬瀚思忖了一會兒,循循善誘地問:“你有沒有覺得‘黑暗’這個詞比‘生氣’好聽點?”
“怎麼會!黑暗這個詞哪裡都不好聽嘛。是生氣啦,生氣圓環。這名字可是寫在商品目錄裡的。”
羅彬瀚不再和宇普西隆爭論這個問題。內心深處他為對方感到遺憾,因為一個嚴肅高尚的人不應當是這種起名品味。那不合適,好比一個警察絕不該在他沉浸幻覺的時候趁機狂扇他耳光。
“我沒覺得你很生氣。”他有點奇怪地說,“你拿著環的時候,看上去它沒怎麼影響你。”
“有喔,雖然我有在儘力克製,但要減輕詛咒的影響,激發同等分量的憤怒是必要的。不是說‘衝動是犯罪的一半’嗎?隻要處在那種亢奮之下,對罪惡感的認知也就消失了。道德就是這麼脆弱的東西。不過,克製的方法也是有的。這個時候就多想想你重要的人會怎麼看待這件事吧。如果那是會讓他們感到痛苦的事,就無論如何都不可以做。”
宇普西隆晃著手掌。他的視線和手裡的打火機一起在羅彬瀚眼前搖晃。在那瞬間羅彬瀚感到宇普西隆即將說出點什麼,他便匆忙地、佯裝無意地把視線轉向阿薩巴姆。他還有個很充分的理由給自己:已有無數過往事例證明這矮星客毫無人性,她掏過他的肚子,搶過他的匕首(不算這次),襲擊落難的條子,更過分的是還看他的死朋友笑話,這豈不比邦邦更加不可原諒?倘若他少監視她一秒,這壞種必然變身陰影魔杖,會把他和宇普西隆統統殺了。
“以你的物種而言你有點想象力過剩。”加菲說。
彆胡扯,羅彬瀚說。你懂我的物種什麼?你也就讀了點我的想法,還沒見識過我手機裡的收藏呢。
他虎視眈眈地看著阿薩巴姆,果真從她的神態裡挖出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正冷峻地盯著某個方向看,那表情正是殺人的前兆。羅彬瀚以他的聰明才智判斷了一番,認定她視線的方向是宇普西隆腰上的黑色圓環。這女殺手顯然是想搶奪宇普西隆的法術道具來減輕自己的負擔。
“你想乾嘛?”他嚴厲地警告道,“給你你也變不了身,懂嗎?你缺一個發誓再也不會幫她的朋友。”
阿薩巴姆連視線也沒挪。她似乎放棄了控製羅彬瀚閉嘴,而把他放飛成一隻自由飛舞的小蜻蜓。羅彬瀚多少有點在意她的胸膛,但那裡沒有任何傷口的痕跡——他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考慮的,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乾過。但他不願意顯得自己對這事兒一點都沒有把握,因此他繼續怒視阿薩巴姆,好證明自己是充分懂得這一切的。他沿著阿薩巴姆的視線找過去,結果卻發現自己又錯了。阿薩巴姆甚至沒看宇普西隆,她在盯著宇普西隆前方的地麵,那兒隻有挖耳勺和雪花瓶。她的目標是什麼再清楚也不過。
“你長耳屎啦?”羅彬瀚說。他掂量著自己是否願意以一個合理的價格租借挖耳勺給她。
阿薩巴姆終於看了他一眼。她臉上的表情鬆動了,冷酷而又十分努力地嘲笑著他。
“詛咒之霜。”她說。
“星球冷凍劑。”羅彬瀚堅決要跟她彆苗頭。
“龍發明了它。”
“咋地?向我要專利費啊?”羅彬瀚立刻說。他沒得到回複,但自己卻感到有點不對勁。當他再仔細琢磨阿薩巴姆的話時便感到了怪異。他記得∈告訴他星球冷凍劑是授果之妖——某種真實外形更像是蝸牛和海象的混合體的生物——所發明的。也許∈沒用“發明”這個詞,但他肯定是提過授果之妖,以及它們如何用那材料與恐龍屍體來製造冰河期布景。
“你說的龍是什麼意思?”他懷疑地問。
“凡龍。”阿薩巴姆說。
羅彬瀚熟練地放棄了和她的溝通。他轉而瞄向宇普西隆,指望能有更人話的回應。對此宇普西隆隻是乾笑。
“呀,小姑娘還聽說過那麼古老的事情呢。本來以為你對理識文明的事完全不關心,結果還是知道得不少嘛……她說的沒有錯,周雨先生。以熱輻射波長窗口為原理的星球冷凍劑,最早記錄是由一個名叫辛索拉鱗者的文明開發的。但是那個文明早在聯盟成立的早期就毀滅了,留下來的成果基本就隻有這麼一樣東西而已。”
宇普西隆的笑容緩緩消退。他打量著雪花瓶說:“他們啊,是寧可死去的文明。
“從事後能夠考察到的記錄推斷,辛索拉鱗者就和我曾經以為慧駰遭遇的那樣,在嘗試製造類似許願機的機械時錯誤地引起了以太潮湧,讓整個種族都開始發生一種緩慢的變異。據說發生變異的鱗者會從口中噴吐毒酸或火焰,有的會長出額外的翅膀和腦袋,鱗片甚至能在恒星的熱量下仍不融化。那就好像它們變成了某種神話傳說裡的‘龍’,但是與之相對的是,它們的知能卻在急遽地衰退,很快連自己過去的發明都要理解不了了。麵對這樣的狀況要怎麼辦才好呢?如果存在著實體的敵人倒還好,但實際上麵對的卻是無法抵禦也無法理解的退化。也許他們認為,與其讓後代變為沒有知能的野獸,還不如在那之前將一切終結吧。總而言之,沒有發生變異的鱗者在事態完全失控以前,針對性地發明了這個星球冷凍劑。在銷毀技術記錄的熊熊火焰之中,那種產品被釋放到他們母星的大氣層裡。無法保留住熱量的大氣很快讓整顆星球的地表下降到了接近宇宙空間的絕對低溫,大氣的成分隨即也發生了改變,被溫度和其他因素變成了猛烈的毒藥。行星辛索拉作為他們的核心研發區,曾經是一顆潔淨的、被海洋擁抱著的美麗的星星,但現在一切都已經被全部凍結在冰蓋之下了。
“周雨先生,我之前不是說,生存、道路和意誌,三者必須拋棄一個的問題嗎?如果我的祖先和慧駰的那台發動機都認為生存是第一位的東西的話,那麼鱗者就是寧可為了保衛理念而舍棄生存的人。可是,實在很遺憾,它們最後的遺產,按照聯盟規定向各星界公開以後,最有名的使用者卻是授果之妖那樣既不關心理想也不關心改變,隻是肆意將陷阱帶當做下等生物玩弄取樂的群體。如果鱗者們還活著的話一定不會允許這種羞辱吧?可是死後就什麼辦法也沒有了。所有的創造和遺跡都會被剝奪和濫用,理念也會被輕易地歪曲和否定……所以,我實在沒有辦法說‘生存是不重要的’呢,周雨先生。沒有生存也就沒有善惡,當然也就無法為了什麼東西戰鬥了。也許死去的人再也沒有什麼煩惱,可對於生存於世的我們看來,那實在是叫人哀傷的事情。”
“哀傷。”羅彬瀚重複道。
“是呢。因為沒有辦法宣布它們的選擇是比我們錯誤的,可是,我也沒有辦法不覺得它們的結局是錯誤的。所能說的就隻有哀傷而已。不過,說起來也很有意思,周雨先生,我們這裡坐著四個人和一份遺產,本來是完全沒有關係的,多虧你的出現才聚在了一起。三個月級文明遺族和一個古約律,就算是我也很少見這樣的場麵,簡直可以說是盛會了嘛。”
“哪裡,哪裡。”羅彬瀚謙遜地說,“你們是理識仨墳頭和約律急先鋒,千裡來相聚是命運的欽定,我除了曆史進程外毫無個人努力。我不該在這裡,我應該去車底。”
“……你真的有很多奇怪的話呢,周雨先生。老是這樣不坦率地抵觸交流,早晚會引起問題的喔。比如說,等下如果你懷著這樣的心態離開夢河,說不定會在天輪星前麵撞見奇奇怪怪的東西。”
“哪兒?”羅彬瀚問。
“天輪星啦。是當初金恩加泰坦出現的起點,現在已經無法這樣稱呼了。在高靈帶滲入以前,那裡在記錄上隻是普通的鏡星,一顆岩質行星的月亮。不過,現在看起來應該很不一樣了。據說還殘留著‘星’的概念,但已經不再是物理意義上的星球了,如果現在我們從夢河出現看到的天輪星……嗯,我想會像是一副巨大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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