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薩巴姆站在巨人的手掌中。她的腳下仍然連接著羅彬瀚的影子,可周身卻微微發光——但那並非她自身散發的光,而像是某種奇特的化學反應。巨人身軀散發的金橙光芒在她的皮膚表麵躍動,變成一種更為濃厚的橘光。羅彬瀚想到周溫行的樣子,疑心這也會使阿薩巴姆受傷。可阿薩巴姆沒什麼明顯的反應,她甚至還抬起手,用略為奇特的目光打量那層光暈。
“它不會一直上當。”她說,“如果它追不上你,就會自己去找出口。”
“誒,那樣不也挺好的嗎?如果它從這裡出去的話,接下來麵對的就是高靈帶的入口,在那樣強度的以太汙染下,彆說什麼死亡發動機了,就算把整個中心城搬過來,恐怕也沒法幸存。我這邊是完全無所謂的啦。從對方攻擊我們的一刻起,它們對我而言就是敵人了。我不會再為它們的死活多做考慮。”
聽到他的話,阿薩巴姆放下手。她那麵無表情的臉上略微鬆弛,露出一個分明卻刻意的微笑。那僵硬而努力的嘲笑對羅彬瀚來說可真再熟悉不過。
“你在乎。”她說。
“哎呀,就算你這麼說……”
“它不需要真的進入高靈帶。外圍的力量會實現它的願望。”
宇普西隆一下沒有吭聲。那雖然隻是不置可否的沉默,對兩位聽眾而言卻成了一種證明。阿薩巴姆微微揚起了頭,她的發梢也跟著搖蕩。
“你很得意嗎?”羅彬瀚不甘落後地說,“你不也被攆著跑嗎?先把我影子放開,拉拉扯扯成什麼樣子!”
他並不真的認為對方會把自己當一回事,但緊接著阿薩巴姆卻往後退了一步。她腳底的黑暗像某種粘膠般緩慢地撕裂,收縮,變回羅彬瀚腳邊稀薄的影子。那到底算是怎麼回事?羅彬瀚隱約感到那和阿薩巴姆塞進他體內的影子有關,而那無論如何都不能算是好事。他寧可換一隻機械左手,也不想讓一個冷血殺手監視他安寧正派的生活。
“你以後就這麼對我的影子為所欲為?”他質問道,“想進就進,想出想出?要是少爺在洗澡的時候你來了怎麼辦?”
阿薩巴姆盯著他。羅彬瀚很盼望她能順便把這事兒也解決一下,然而這一次阿薩巴姆不肯照辦了。她漠不關心地轉開頭說:“你不能接觸維尕登。”
“我觸了他咋地?會懷孕啊?”羅彬瀚說。
“哎呀,這句話應該是和我說的吧?確實我也覺得那個家夥的目的不簡單,但是因為情報不足,也沒辦法做什麼有效的分析。相比之下,身為前同夥的你應該了解得稍微多一點吧?說來之前突然地襲擊生甲葉,目的也是想要把我困住,明明我們還有著共同的敵人,到底為什麼這麼不想我找到那家夥呢?如果你想阻止我繼續前進的話,至少要把這點說清楚吧?否則的話,我是無論如何都要抓住那個家夥的。這不止是私人恩怨的問題,就像你剛才所說,高靈帶的外圍汙染區充滿了太多難以預料的風險,像他那樣能力不明的古約律到了那裡,也不知道會造成什麼樣糟糕的事故。於公來說我不能冒那樣的風險,於私來說我也有賬要和他清算。除非你拿出一個足夠充分的理由來,不然我沒有辦法停止腳步呢。”
阿薩巴姆緘默不語。她的發梢震顫,像正經曆著某種思考。宇普西隆等待了一會兒,又繼續說:“這樣,至少能告訴我一個大致的方向吧?因為這件事我也已經稍微思考過一陣了。比如說,那個家夥是你們內部的高層,掌握著一些絕對不能被我們獲取到的機密。是諸如此類的理由嗎?”
“他無法告訴你們任何事。”阿薩巴姆說。
“既然如此,你就不是為了搶在我前頭滅口了。那麼,是因為你必須要帶他的活口回去,而我卻有可能殺了他嗎?”
“他可以死。”
“哇啊,你對前同事也夠冷酷呢,小姑娘。內部沒有什麼感情交流的嗎?如果連這兩條都不對的話,那我所能想到的理由就隻剩下一個了——如果我和他接觸,那個家夥會得到某種增強,至少是讓你覺得他有可能變得更難對付,是這種理由嗎?”
這一次阿薩巴姆沒有笑,她渾身散發出一種凝鬱的冷氣,顯然對宇普西隆的猜測感到不快。但她畢竟沒有否認。
“他想要你的身體。”她簡潔地答複道。
“想要啥玩意兒?”羅彬瀚大聲說。
“他的身體。”
“咋地?性騷擾啊?信不信我馬上報警?”
“誒,周雨先生,算了算了。你現在報了警也是我來處理呀。而且小姑娘的意思明顯就不是你說的那個嘛。為什麼你總對性騷擾這個罪名念念不忘呢?再這樣連我都忍不住要懷疑你了。不過話說回來,這個答案我確實沒有預計到。明明自己就有著一具完好的身體,為什麼非得要我的呢?我是知道永光族的殖裝可以在黑市上賣個好價錢,不過以你們的行事風格,不至於圖謀這點錢吧?比起抓我去販賣,直接搶劫海盜說不定都來錢更快一點。是想拿我的身體乾什麼呢?”
“逃。”
“逃?從你這裡嗎?使用我的身體能比較快?我可感覺不出來喔。對於你們那種詭秘的跨空間手段,我可以說是完全束手無措,在追趕他的路上也吃了不少苦頭。要甩掉你這種追蹤者,用我的身體似乎不是什麼高明的想法啊。”
阿薩巴姆沉吟著。她已經透露了很多,但顯然仍有秘密未曾公開。在最後她說出了最長的一段話。
“他需要你的身體來脫離限製。真師的命令刻印在他胸膛,他必須服從,除非將肉體舍棄。”
“嗐,剛誇獎你們人際關係單純,結果馬上就抖出身體控製的事來了。好了好了,其實‘真師’是誰,為了團結我就暫時不過多追問,也姑且當你說的全部都是真話。隻要他得到我的身體,就可以利用我這套引以為傲的殖裝逃走,這個流程可能的問題,我們全部都假裝它不存在。可是,他到底要怎麼奪取我的身體呢?直接把我的殖裝盜用嗎?那樣可是不會起效果的。因為殖裝隻有永光族能用。雖然他也是渾身閃亮亮的,有物質實體的話就是用不了。”
“他不需要殖裝。”阿薩巴姆冷淡地說,“他要你。維尕登能夠轉換生命形式,讓你成為他的意識。”
“那確實是夠糟糕的呢……嗯,現在我知道他做這一切的動機了。不過很抱歉,其實我還是非去抓他不可。剛才那些回答就當是你減刑用的供詞吧。然後——果然也得把這台死亡發動機解決掉。”
旋角巨人在空中停了下來。在暗潮湧動的星海下,它抬起握著阿薩巴姆和羅彬瀚的拳頭,視線往後方望去。灰風正以可怕的高速向他們席卷。
“周雨先生,請你記得一個緊急逃生技巧。”
羅彬瀚死死瞪著那迫近的灰風。他不知道宇普西隆想乾什麼,隻是條件反射地答應了一句。
“對你來說啊,周雨先生,當你發現智謀、財富和武器都不管用,已經怎麼都找不到活下去的辦法了,到了那種絕望的時刻——你就呼喚我的名字吧。不是單純的心靈溝通,而是以著與我合二為一、一心同體的覺悟呼喚我的名字。換句話說,我能保護你的最後手段,就是暫時讓你成為我的人間體了。”
巨人說出了這番叫他驚詫的言論,隨後拳頭往前一伸,朝著那灰色的風暴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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