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羅彬瀚並不想顯得自己很視死如歸。已經有足夠多的過往案例和影視作品都告訴他,這種行為非但難以避免迫害,還很容易激發不法分子的叛逆心。也許作為執法人員宇普西隆在這方麵更有操守,但羅彬瀚也不是很想去對此人的原則進行一次破壞性測試。
既然他不是在一種顯而易見且無可挽回的絕境中,老老實實地靜觀其變似乎是個更好的主意。可當莫莫羅走開後,他的舌頭又自己拿了主意,忍不住對著宇普西隆說:“哥啊,我家少爺他真來不了。”
“會嗎?但我聽莫莫羅說你們關係挺好的啊。”
“造謠。他哪懂什麼叫關係好。”
“這個我就不同意了。喏,你看,他在自己的主頁日記上還特意寫了‘新成員跟船長感情真好’這樣的話。我這個弟弟可是從來不說謊的。”
宇普西隆又變出了手上那顆寶石般的白色晶體。他用左手在上麵擦了擦,白色晶體就在空氣裡射出一道光屏。那不同於羅彬瀚平時在寂靜號上看到的,簡單樸素且填滿各種數字符號的虛擬屏幕,這張圓屏的背景圖是一個雙腳噴火,飛行在宇宙虛空裡的武裝金屬機器人。在屏幕頂部疑似頭像的位置,羅彬瀚看到了兩個挨在一起的金屬腦袋大頭照,圖像底下則寫著一行羅彬瀚不認識的陌生文字。
“哦,這個是我老家的一種文字,沒有被列進聯盟通用語裡。其實就是莫莫羅那家夥的名字啦。你看,這是他跟我說自己船上來了新人的私人消息。雖然沒有講得太詳細,不過有說到是個很適合成為人間體的人。按照那個家夥的認知,八成就是找了個神經夠遲鈍的成年人類而已。雖然說女性也不是不可能,不過他在習慣性上是以男性自稱的,所以選男性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宇普西隆用手掌撐著下巴,仔細地打量了羅彬瀚幾眼,然後確信無疑地說:“就是你了。”
“那您還見過船上其他人嗎?”羅彬瀚問。
“雖然是沒有。但我還是覺得你的嫌疑最大。要說‘因為曾經收容了星際罪犯而被對方綁架上船’,會乾出這種事的人,多多少少應該有點心理上的問題。你的種種表現就跟我做的心理側寫很吻合。“
“你懂什麼心理側寫!”羅彬瀚氣憤地說,“我船上的小少爺還擱那兒冬眠呢!他咋來見你?”
“沒關係,沒關係,他的狀況我也聽莫莫羅說了。如果能來的是最好的,實在來不了的話——那就麻煩你跟我走吧。我同事的船上有臨時拘留區,你在那裡邊住幾天就好了。”
宇普西隆誠懇地笑著說:“那裡邊設備很齊全的哦。想鍛煉身體或者學習之類的都沒問題。除了一些最基本的人身限製以外,我覺得比我念書時的待遇可好多了。”
“那我能不去嗎?”
“這就要看你們船長願不願意來撈你了。不過我想還是會的吧,雖然我並不認識他本人,不過也從同事那裡聽過一點關於他的風評。放心吧,他是不會拋下你不管的。“
宇普西隆鼓勵般地拍著羅彬瀚的肩膀。而羅彬瀚隻感到前途昏暗無光。他既盼著荊璜趕緊過來把他帶走,可同時也不那麼希望這個星際悍匪跟宇普西隆見麵——不管怎麼樣,既然雅萊麗伽說荊璜還得要兩三天,剩下的那幾個小時終歸毫無意義,他的拘留所之行勢所難免。
最終他放棄了,決定接受這個不幸的事實,並祈禱外星拘留所能比他老家的更舒適一些。他注意到烏奧娜坐在稍遠的位置,用一種饒有興致的目光望著他。羅彬瀚不知道少東家是怎麼跟她交流的,但她的表情顯然沒把這當做一件嚴肅的事,要麼就是她對羅彬瀚的苦難完全保持著娛樂的態度。
這叫羅彬瀚多少有點不滿,但他很清楚烏奧娜可不是馬林或莫莫羅。不到一個月以前這隻女吸血鬼就襲擊過自己,隻因為她懷疑自己是周溫行。而如果沒有少東家出現,很難說事情最後會到什麼地步。
他決定提醒一下烏奧娜關於他們應該同仇敵愾的這件事,於是清了清嗓子說:“如果我配合調查能酌情輕判嗎?”
“本來也沒有打算判你吧?周雨先生,我隻是請你配合調查而已。就我目前掌握到的情況,能寫在書麵報告上的部分隻是‘凍結對你非常感興趣’,其他事情在沒有證據以前我是不能做結論的。不過,從私人的角度我還是想給你一些忠告:根據我的調查結果,‘凍結’的被害人在遇害以前都曾經有相當異常的表現,具體點說就是會對‘凍結’表現出極端的親密和依賴情感。即便在知道他的過往案例、甚至是被明確告知將被殺死的情況下,被害人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求救的意願。我們猜測這可能是某種超凡現象的結果,但目前也沒有什麼更詳細的情報。”
宇普西隆握緊右拳,砰砰地敲打自己的掌心,然後嚴肅地說:“如果周雨先生你不希望成為下一個的話,最好不要跟他走得太近。從過往經驗看,‘凍結’有著明顯的性彆偏好,大部分情況下喜歡挑選女性作為目標,但並不是沒有男性的受害者。在我接手以前,負責他的派出員就遭遇過他襲擊特定男性受害者的案例,而且據說最後沒有成功。如果他是一個有嚴重完美主義傾向的人,很可能會想再挑選一個男性受害者彌補。那樣的話你就危險了。”
羅彬瀚被他鄭重其事的語氣短暫地震懾了一下。有那麼幾秒他差點想把白河詛咒的事跟宇普西隆說一說,但緊接著他就對自己的真心進行了一番深刻叩問,隨後斷然宣布:“他不可能對我下手。”
“還是彆太自信比較好哦,周雨先生。像我先前說的,‘凍結’和每個受害者的關係都很好,尤其是隻有在受害者對他完全信任的情況下才會真正實施殺害,這個大概是他的某種變態趣味吧。所以就算他現在對你和顏悅色,也不代表他沒有殺你的意思。”
“我知道他有殺我的意思。”羅彬瀚沉著地說,“但我的意思是我對他完全沒意思,我管他覺得有沒有意思。”
宇普西隆和烏奧娜都直勾勾地盯著他。羅彬瀚旁若無人地抖抖手腕,轉頭對烏奧娜說:“我聽說他殺了你的員工?”
烏奧娜挑了一下眉毛,表情看起來有點冷峻。也許是因為宇普西隆在場的緣故,她的舉止比羅彬瀚印象裡的收斂了許多。
“尼法琳恩是我的下屬。”她說,“她還是我的……侄女,可以這麼說。她生來就比她的孿生兄弟要成熟一些。我和她的其他家人都認為她將來會有所成就,但,不久以前她似乎在這顆星球上交到了新朋友。她不斷外出,每天高興得像隻春天裡的小鳥,我從未看到她這樣快樂,所以我以為這會是一樁好事,直到有一天她沒能回來。我沿著她留下的痕跡找到野外,在岩石的陰影裡看見了她剩下的部分。手,腳,頭。剩下的部分或許是被野獸叼走了。”
她說這話一直望著羅彬瀚,眼睛時不時往上移動。羅彬瀚琢磨了半天,不怎麼明白她的意思。於是烏奧娜又輕描淡寫地說:“又或者她的身體在太陽下融化了,像冰遇到了火。那孩子向來體質纖弱。我在那兒收拾她剩下的部分,但她在我來之前就已經被處理過了。那些肢體被精心整理和拜訪,像貢塔一樣疊起來。她的頭被放在最頂部,臉上潔淨無塵,頭發一絲不亂。我的小侄女從小就是一隻野雀,到處鑽鑽探探,比她的孿生兄弟更不愛打扮。她從沒像那樣打理過自己,所以我馬上就知道那不是她乾的。殺了她的人為她做了這一切,而當我看到她的臉上的細節時——先生們,我看到她的表情是那樣高興,在她那有限的一生裡,我還從未見她露出那樣的安寧和喜悅。”
烏奧娜的聲音輕盈地飄蕩在湖畔。她的眼睛裡閃爍著滿月般朦朧的冷光,紅唇之間露出一點尖銳的陰影。
“我想我得報答一下令她如此高興的人。”她說,“我要贈給他相同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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