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彆比羅彬瀚預想中來得更加突兀。他們剛一迎接陽光,雅萊麗伽便馬不停蹄地把飛行器開到野人村中,給羅彬瀚半個小時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羅彬瀚起初認為自己孑然一身,根本沒啥需要在野人村裡乾的。可當他細數一番後卻發現半個小時根本不敷使用。他不得不拔足狂奔,首先衝向藍鵲的藤樹屋。
他猛拍屋外樹根上長出來的蘑菇:“在嗎在嗎在嗎?”
蘑菇縮進樹根的縫隙裡。不出十幾秒藍鵲從樹冠中探出頭,手裡抱著一個木箱。
“快好了!”她衝羅彬瀚嚷道,“再讓我收點種子!”
羅彬瀚從她的話裡明白她已經得到過撤退通知,於是拋下一句“搞快點”,然後跑向下一個目的地。他衝過那些焚燒過的篝火架,找到外來部族們駐紮的營地。
斷腿的老婦人正望著天空發呆。當他衝進來時,她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要走了。”羅彬瀚氣喘籲籲地說,“順道來你這兒看一眼。”
“旅途順風。”老夫人應答道。
她看起來很迷離。羅彬瀚沒計較她冷淡的告彆語,而是掃了眼屋內擺設,注意到牆角處放著一雙靴子。
“明天會是晴天嗎?”他問道。
老婦人古怪地歪了歪嘴角:“我不知道。”
羅彬瀚盯著她直瞧。她攤開雙手:“我沒用泥葉。”
“乾嘛不用?反正現在田裡還有很多。”
“結束了。”老婦人悠然地說,“它因某種使命而被賜予我們,現在它將要被收回。今天或明天,那沒有區彆。”
那話語隱隱令羅彬瀚感到不舒服,但似乎又沒有足夠的立場去乾預。最後他隻能說:“我們以後可能會再回來。到時候再跟你嘮。”
“不必。”老婦人說,“我們不會再見麵了。”
她的目光清楚明亮,不向發出了老邁的昏言。羅彬瀚猶不死心地說:“你都苟了百來年了,總不至於我剛走你就沒了吧?我又不是啥死神體質。”
老婦人怪滑稽地看著他:“你能肯定走的是我?”
“你想說我啊?那你倒是說說我會怎麼死?”
羅彬瀚肆無忌憚地挑釁著對方。他疑似是碰上了某幾個預言的實現,但內心深處仍然不怎麼信任這套東西。更何況上次的晴天隻持續了半日。依照如此程度的預言準確率,他以為即便對方聲稱他必死無疑,那也最多隻能算是半死了。
老婦人仰頭思考了一會兒。
“小心鴿子。”她說。
這實在是個很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勸告。羅彬瀚想想自己上次見到鴿子的場景——大約在迷野帶的餐桌上。總不至於因為他吃了那樣一道菜,就有鴿子要啄瞎他的眼睛吧?
好奇抓撓著他的心,可老婦人沒有再提供更多的信息。羅彬瀚自己也吸過泥葉的煙,明白那幻夢中見到的圖景是很抽象而離奇的。他強烈懷疑老婦人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他沒時間浪費給琢磨鴿子,隻好再看了眼牆角的舊靴,然後匆忙跟老婦人道彆。時間已過去大半,他立刻趕去最後的目標。
找到小箱哥的過程花了他大概五分鐘。對方在他和雅萊麗伽離開後似乎就沒怎麼挪過位置,依舊在山壁下徘徊張望,像在等兩人回來找他。當羅彬瀚出現時,他高興地給了羅彬瀚一個擁抱,而羅彬瀚眼尖地發現他臂上套著一個金屬環。
他把這件事記在心裡,最後拍拍小箱哥的背,跟他一起望著村莊發呆,看見幾個曾經被莫莫羅教過的小鬼在外頭瘋跑。這時他忽然感到一點遺憾,覺得自己本可以多來這兒逛逛。他還想到自己住的小區附近有個迷你樂園,每天傍晚會有幾個小孩在那兒吵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再聽到那種噪音。
他深沉地拍了拍小箱哥的肩膀:“照顧好你祖宗的老鄉。”
“嗚。”小箱哥同意道。
半個小時即將耗儘,羅彬瀚啟程趕回雅萊麗伽身邊。途中他碰上了藍鵲,她正指揮著好幾個漂浮半空的箱子往前行進。
羅彬瀚跑過去,縱身抓住那幾個箱子,提著它們往前狂奔:“趕快趕快趕快!”
被木頭外殼拖累的藍鵲遠遠落在後頭,衝他發出惱怒的喊叫。羅彬瀚突然感到一陣毫無道理的開心,故意假裝聽不見她的呼喊和譴責。
他拎著藍鵲的箱子衝進飛行器裡,看到雅萊麗伽正盯著一個還剩十二秒的倒計時。當他的屁股挨上座位時,那紅得發亮的計時器才停止跳動。
他一邊喘氣,一邊偷瞟雅萊麗伽,認為自己從她臉上捉到了細微的惋惜。這令他得意洋洋,差點把藍鵲的箱子全打翻了。他趕緊收拾起攤子,趕在藍鵲到來前把一切粉飾太平。
“小箱哥手上那個是什麼?”他隨口對雅萊麗伽問道。
“信息記錄器。”雅萊麗伽說,“等聯盟的人趕來,他們會從那裡麵得到之後的情況。另外我在裡麵放了些基礎工具教程。”
羅彬瀚很懷疑小箱哥是否能理解雅萊麗伽給的教程,但他決定不追究細節。
“為什麼選那小子?”他改口說,“就因為他牙齒最白?”
“他擁有另一個星層的地權。他的血脈已很微薄,但原住民已經消失了,這意味著當他去往那裡時,沒有人能比他的地權更高。”
“這事兒重要嗎?丫能收租子是咋地?”
雅萊麗伽簡略地說:“隻是以防萬一。”
羅彬瀚還想多問幾句,但藍鵲已經搖搖晃晃地出現在田野邊緣。她看起來氣壞了,像個恐怖片裡的惡靈木偶那樣張牙舞爪,一頭栽進飛行器內。
“羅瀚!你不應該亂動我的東西!”她掐著羅彬瀚的脖子,惡狠狠地喊叫道,“你會把自己搞傷的!”
這件事的後果遠比羅彬瀚預想得嚴重。直到他們進了寂靜號內,藍鵲仍然怒氣難消,喋喋不休地數落著羅彬瀚之前的行為,還接連舉了好幾個外行人亂動法術物品的悲慘案例。羅彬瀚嘴上不停地答應,裝出一副懊悔的樣子,私下裡卻偷偷感到寬慰。
雅萊麗伽和寂靜號都太安靜了,隻有藍鵲製造的噪音能讓他確信事情還在常軌上。如此一來,被人訓斥也似乎成了安全感的來源。
兩小時後他改變了主意。
“你要往哪兒跑,羅瀚?”藍鵲殘酷地叉著腰說,“你給我坐下。今天我必須給你一個難忘的教訓,否則你以後肯定還會再犯!你是個粗心、暴躁、無腦,而且還不愛洗頭發的大懶鬼!”
“我錯了。”羅彬瀚有氣無力地癱在沙發上說。∈趴到椅邊幫他測量脈搏和心跳,又指揮機器人給他遞了一碗雞湯風味的營養液。
“你沒有真的認識到錯誤。”藍鵲氣咻咻地說。
“人是我殺的。”羅彬瀚精神恍惚地承認道。
藍鵲腦後的藤發差點豎了起來,但她再沒衝著羅彬瀚大吼大叫,而是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悶氣。她肯定不是真的需要呼吸,羅彬瀚甚至沒感覺她那木頭臉上的孔洞有出氣,隻是從喉嚨裡發出了一個鬱悶的單音——他都不清楚藍鵲是從哪兒來的聲帶,能發出那種稍帶點尖銳和活潑的青春期女孩的嗓音。
“我可是真的在擔心你的安全,羅瀚。”藍鵲晃著她開滿花的頭發說,“我隻是個從靈薔之塔出發的學徒,隨身帶的東西沒什麼太高的危險性。可要是你惹毛了秘盟之盟——我指的是十三宗裡的任何一個法師,他們可會給你一頓好看的!我得趁著回到白塔前把常識灌進你的腦子裡,這樣你才不會被人一下乾掉。你看,就像這樣。”
她撈起腦後的一根細藤條,把它啪地一聲折斷。羅彬瀚打了個激靈,浮遊的意識終於回到現實。
“你要回白塔了?”他有點茫然地重複道。
“是啊。你的船副沒跟你說嗎?她告訴我下一站是去森萊球——那是個杜蘭德人控製的中立區,以前做舊星河戰線的物流生意。既然那裡有杜蘭德人,那就肯定有貿易、旅行商和網絡信號,我就能去往最近的法師塔了!那大概就是……差不多十天後?”
羅彬瀚張了張嘴,他沒想到自己和藍鵲的離彆也來得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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