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道之儘處閃爍微光(中)(1 / 1)

地麵全是紅色。

濃豔的蓮花之影,不知何時長出一條細莖,向著他的位置延伸過來。他茫然地注視了許久,才意識到那是他自己的血。

他的腦袋嗡嗡作響,好像有數百隻蜜蜂在飛舞,外界的一切都變得幻夢般不真實。

“你正在失血。”有人說。

羅彬瀚抬起頭。他看到桌前站著一個穿著深紅外套的短發女性。

李理正倚靠在桌邊,語調鎮靜地對羅彬瀚說:“一分鐘前索瑪沙斯提亞砍掉了你的右手,先生。現在你的身軀瀕臨死亡,意識卻因失血陷入昏迷。這一緊急狀況觸發了一項精神暗示,而我被選為這項暗示的具象化形式——我很感謝周雨的信賴,儘管他沒考慮到你我缺乏配合經驗。”

羅彬瀚茫然不解。

“你正在做夢呢,先生。”李理說,“我是你的想象。一個強力的精神暗示迫使你構築了我,主要包含周雨對我的形象認知,還有你全部的思維潛能。此項暗示存在的終極意義,正是在這種緊要關頭發揮你的一切潛能,免使你落入死亡的恐怖。這是周雨為你設計的最後一道防護,若它不能挽救你的生命,那麼一切便告終結。”

她走到原本屬於馬林的椅子前,和羅彬瀚相對而坐。

“再過數分鐘你將徹底死去。”她把手合在膝蓋上說,“幸運的是思維之速快過子彈,於此處我們尚有時間做些簡單梳理。羅彬瀚先生,我們現在處在一個空前的困境裡,你看上去孤立無援,而敵人卻強大無比。”

她豎起一根手指。

“索瑪沙斯提亞。”她首先點名道,“一個半蜥魔,它的體能遠超於你,且具備某種詛咒抗性。我們不妨假設它還有些彆的超自然能力。他是你的直接威脅,然而在這三人中他的地位最低,無論智識或暴力,他在總數麵前均可忽略不計。若我們以逃生為首要目的,他不需要優先考慮。”

第二根手指。

“初始夢境。我們尚不清楚它是何物,但其危害性顯而易見。它在情報上具備壓倒性的優勢,甚至你的鴿子也無濟於事——但它仍然對你撒謊了。羅彬瀚先生,你可曾注意到那言語中的漏洞?它宣稱自己是‘全知’的,然而卻並未預料到班迪斯的出現。由此我們發現它的洞察有所局限,至少不是實時性的。它隻能知道過去某段時間前的情報。”

第三根手指。

“彌羅。目前我們對他的能力僅知皮毛,但其展露的部分已超出你所能處理的極限。他才是我們的終極障礙。他聽從初始夢境的驅使,武鬥毫無希望,利誘亦不可施。我們需要援兵——我們需要打碎那塊玉。”

李理收回手指,表情平靜無波。

“你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先生。”她說。

羅彬瀚呆然地聽著。他感到房間正逐漸變得昏暗,從遙遠處傳來隱約的雷鳴。

“當班迪斯到來時事情一度出現轉機。你想到了那塊玉,你提醒了班迪斯,但同時也提醒了彌羅。這是嚴重的決策失誤,你應當乾擾彌羅,而暗示班迪斯去看桌子。現在你損失了一位非常重要的盟友,還加速了自身的死亡——然而,班迪斯的嘗試並非毫無意義。”

李理從椅子上起身,走回桌子麵前,用手點著那塊玉璧。

“它現在離你更近了,先生。你注意到這點嗎?這塊玉曾經距離你將近二十米,現在就在你五米開外。彌羅主動把它拉了過來,這會是他故意所為嗎?我們不妨等你脫困後再考慮這點。可遺憾的是你的手斷了,手臂也骨折了,你沒有任何機會接近這塊玉。”

房間變得更暗,而雷鳴之聲益響。那動靜就像他們頭頂正有一場暴風雨肆虐。

李理仰起臉,鮮血如雨水般自她額頭滑落。她的左臂怪異地彎折起來。

“我們正在墜向深淵,先生。”她繼續說道,“我們需要一次機會,一個奇跡,而它確實存在於你身邊。你的本能已抓住蛛絲馬跡,可你卻因恐懼而閉緊雙眼。”

雷聲如虎吼龍吟,紅蓮之影在銀霆間明滅閃爍。每一次短暫的黑暗過去,李理的軀體就變得更加扭曲而怪誕。她渾身浴血,頸骨斜歪,手腳斷裂,卻猶在滔滔不絕。

“麵對真實!”她對羅彬瀚高聲說道,“當深淵裡最後一次亮起微光,你必須將它抓進手中!看啊先生,看著這張桌子!你可觀察出隱藏的疑問?你可注意到忽略的謎團?這房間內站著一頭矛盾的巨象,而你對它視若無睹!情感壓倒理智,你的機會百不足一!”

伏在桌邊的血屍肉塊已然麵目全非,她那低沉平穩的聲音也變成恐怖的尖叫。

“你要搶在彌羅前頭抓住那光!他還沒發現,還沒發現,還沒發現!你要讓他看向彆處——絕不能讓他發現!這才是你該做的事!”

世界陷入死一般的黑暗。

羅彬瀚感到一具冰冷的軀體從背後靠近自己,把石頭般僵硬沉重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這是我們的最後一搏,先生。”李理平靜地說,“現在你該醒來了。”

於是他在徹骨的疼痛中睜開眼睛。

他聽到馬林在小聲啜泣,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悲哀。眼前的鐵皮地麵已經變成了一片血泊。

右臂儘頭有種奇怪的空落感,羅彬瀚低頭看了一眼,發現手腕末端光禿禿的。這令他想起了剛才發生的一切。他缺的那塊肉現在估計進了沙斯肚子。

“哈哈,你是在找自己的手嗎?其實還沒被吃掉啦。”

羅彬瀚轉頭望去。彌羅正靠在桌邊,手中抱著一個木盒子。他衝羅彬瀚搖搖盒子,裡頭發出嘩嘩輕響。

“你的手在這裡頭,哎呀,這該怎麼跟你解釋呢……”

彌羅乾笑著撓了撓頭。

“你還記得沙斯說要吃掉遊戲輸家的左手吧?結果那家夥砍完才發現自己把左右搞錯了,從你身上切下來的明明是右手嘛!於是他就糾結起來,決定還是要言出必踐,等下就把馬林的左手切下來吃。至於你這隻手嘛……哈哈,他好像還蠻欣賞你的,所以決定留下來做紀念。現在正放藥粉盒裡做防腐處理呢。你想看一眼嗎?照你這個流血速度,大概很快就不用發愁手的問題了吧。”

羅彬瀚安靜地盯著對方。他的手臂因為失血而麻木,骨折的痛楚不再強烈,相反腦袋卻疼得厲害,仿佛裡麵剛剛被一團火焰灼燒過。

他想要開口說話,這時一雙皮靴輕輕踏進血泊中。

“剛才做夢了嗎,羅彬瀚?”

小女孩站到他麵前,用清淡的口吻說道:“剛才昏迷時的麵部神經抽搐,是因為做了奇怪的夢吧?”

羅彬瀚沒有回答。他的精力所剩無幾,必須全部留到彌羅身上。

“不想回答嗎……算了,這個答案不知道也無所謂。再過幾分鐘你就會斷氣了,所以折磨你也沒有任何必要。真可惜呢羅彬瀚,你明明以極小概率湊齊了全部的要素,到頭來這件事卻要了你的命。不過這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類似事項我已經觀測過無數遍了,你隻是其中一個分母而已。”

小女孩再沒有露出那種嘲弄的微笑,隻是輕輕地,仿佛想要抓住什麼般將手伸向天空。

“——羅彬瀚,你覺得無窮可以分幾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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