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之後。
在一個巨大的宮殿門前,聽到馬夫的話,白衍掀開馬車的小窗遮布,看著匆匆路過的高牆。
馬車緩緩停下。
“將軍,到了!”
馬夫的聲音在前麵響起,隨後布簾掀開。
白衍起身,走出馬車。
下馬車之後,看著眼前這座巨大的宮殿,白衍不由得感慨,怪不得當初趙太後敢把嫪毐放在王宮,不擔心被發現。
除去嫪毐剃須刮眉之外,與鹹陽宮相隔甚遠絕對也是一個原因。
宮殿門前。
數名守衛宮殿大門的秦卒守衛,見到一個個身著布衣,帶著佩劍的騎馬男子,本來還有所警惕,不過當見到從馬車下來的少年後,所有人都鬆口氣。
雖然沒見過那少年,但不妨礙所有人都看到少年身上的一襲秦國官服,以及頭頂上帶著的爵弁
左更????
左更!!
看到那名少年的爵弁,幾乎所有秦卒守衛都懷疑自己的眼睛,瞪著的眼神之中,滿是不可置信。
秦國何時有那麼年輕的左更將軍?
不對,左更沒有,但秦國的將爵將軍之中,可還是有一個人。
想到這裡,一名名秦卒守衛互相對視一眼,在秦國,將爵之中,最年輕的將軍,似乎應該是白氏白衍。
想到這裡。
幾乎所有看守大殿的秦卒,都已經認出這名身著秦國官服的少年,爵至左更的將軍。
當看到那名少年上前,所有秦卒連忙站直身體,凝神屏氣。
“勞煩通報一聲,白衍求見太後!”
白衍上前,對著看守大殿的秦卒拱手輯禮道。
彆看白衍是將爵,地位在這些秦卒眼裡,完全是高不可攀,但禮儀之類的,白衍還是要行。
特彆是對於這些看守大殿的秦卒。
“諾!將軍稍等!”
為首的秦卒聽到白衍的話,連忙拱手回禮道,說完便轉身朝著宮殿內走去。
白衍站在殿門外。
等待之際,白衍不動聲色的打量著眼前這座宮殿。
傳言之中,在嫪毐兵敗之後,趙太後先是被關押在雍城的大鄭宮,隨後遷到雍城另一座棫陽宮,最後是在茅焦諫言之後,嬴政方才從雍城把趙太後遷到這萯陽宮。
這萯陽宮,又稱倍陽宮,是秦惠文王時建。
望著眼前這座宮殿,有關雍城的事情,白衍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嗯?”
白衍無意間,當眼神看都遠處一個湖泊之時,忍不住露出意外的神色。
那個巨大的湖很美,巨大的湖麵上,周圍高樹綠蔭,即使鄰近冬日,依舊有獨特的美色,即便是白衍,也很少見到有如此絕色的美景。
眼下若非要等待通傳,白衍倒是真忍不住過去看看湖水全景。
“這景色!美!”
白衍心中感歎。
雖然沒有來過這裡,但白衍卻聽人提及過,當初嫪毐叛亂之時,站在嫪毐身邊的,除去嫪毐昔日圈養的門客、士人,還有衛尉竭、內史肆、佐戈竭、中大夫令齊等二十人。
這些人的叛亂,讓嬴政無比暴怒,在車裂嫪毐之後,其餘主謀皆被梟首。
而趙太後也被遷怒。
後麵趙太後能被嬴政接回來,也是因為茅焦冒死諫言。
不過傳言之中,嬴政雖然下令把太後遷回鹹陽,並且安置在鹹陽景色一絕的萯陽宮,但一直以來,嬴政都不會來見太後幾次。
想著方才贏侃提及趙太後時,目光之中的輕視,以及言語之中一絲怠慢。
恐怕除去當初嫪毐之亂的原因,也與嬴政的態度也有關係。
白衍望著遠處的湖水,忍不住搖搖頭。
“子欲養而親不待!得到的不會珍惜,然而一但失去,就會後悔莫及,王上與趙太後終究是母子,並且從小就在邯鄲相依為命,這幾年聽說一個個王室宗親都不尊重趙太後,若有一日趙太後不在,在嬴政心裡,昔日這一言一行,就會變了味。”
白衍心中感慨。
趙太後與王上早些年的經曆,注定他們母子間的感情,遠遠超過其他人,如今趙太後還活著,嬴政還能狠下心!
但若是趙太後去世,那嬴政就會記起,幼時與趙太後一起的經曆。
撫養生育之恩,自始至終都放在哪裡,這輩子嬴政都不會忘記。
更彆說,此行還是前往邯鄲,哪裡是嬴政與太後一起患難的地方,有著特殊的回憶。
白衍自始至終,都一直在心中猜測,那時候嫪毐要除掉的,並非是嬴政,而是秦國楚係,以及楚係為首的華陽太後。
殺掉一個秦王,就能繼位,那也太小看秦宗室以及朝堂內的大臣,這些哪一個是善人,趙太後的權利都來自於嬴政,嬴政一死,作為母親的趙太後,便是第一個失去最大的權利來源。
沒有秦國宗室血脈的子嗣,不可能繼承王位,秦國大臣不會答應,秦國的王室宗親不會答應,就連楚國、魏國都會送秦公子回秦繼位。
“將軍!”
白衍望著遠處的湖水,聽到身後傳來秦卒的話,轉身看向秦卒。
“將軍,太後有請!”
秦卒來到白衍麵前拱手稟報道。
白衍點點頭,簡單的抬手回禮後,看著一個個身著布衣的親信將士,拿著佩劍在府邸外。
算算時日,今日宴茂應當已經率領鐵騎大軍抵達鹹陽。
“黟,你帶著兩個人,手持我印章去城門,若是見到大軍抵達鹹陽,便告知宴茂,去西邊紮營!”
白衍讓親信過來後,取出自己的印章,交給親信。
一般來說,護送王上去邯鄲,駐紮在東門即可,畢竟邯鄲在東邊,日後出發是朝著東邊走。
西邊不僅與東邊相反,還是對著平陽,雍城的方向。
但白衍這一次,要把鐵騎大軍,安排去西邊紮營。
“諾!”
黟聽到白衍的話,連忙拱手輯禮,接過章印之後,便帶著兩名身著布衣的黑衣將士,騎馬朝著城門方向走去。
白衍看著黟離去的背影,轉身跟著與秦卒一起出來的侍女,朝著麵前的宮殿內大門走去。
片刻後。
走在萯陽宮之中,看著沿途風景,看著數不勝數的侍女,白衍一路跟著侍女走著。
走了一個個走廊,許久白衍都不見侍女停下。
白衍正在疑惑之時,突然就看到侍女已經把他帶到後殿,並且從後殿大門出去。
方才走出後麵的白衍,遠遠看去,就看到遠處一個湖麵上,有個涼亭,那片湖水顯然連通前殿見到的那個湖水。
望著那個涼亭內的數道人影,望著其中那個坐著的人。
白衍跟著侍女,緩緩上前。
“太後,白衍將軍已經帶到!”
侍女把白衍帶入涼亭後,便對著一個人身著秦服綢衣,金簪玉飾的背影輯禮。
白衍也拱起手。
“微臣白衍,拜見太後!”
白衍輯禮道,禮數方麵一絲不苟,因為是嬴政的生母,秦國的太後,故而白衍這次是行稽首禮。
“白將軍不必多禮!”
一個成熟女子的聲音傳來,白衍聽到後,方才緩緩起身。
然而一抬頭,當看到也方才回完禮,抬頭的趙太後,白衍眼神之中滿是意外。
看著眼前的趙太後,白衍都有些不敢相信,這模樣看起來不過三十多歲的婦人,居然是已經五十歲的趙太後。
白衍能清楚的從麵前婦人的臉頰上,看出昔日之時,婦人到底有多美,論妖豔絕色,這少婦年輕之時恐怕比趙秋都不逞多讓,單論樣貌,這少婦隱約尚高出一絲絲,而趙秋眼角下有一顆黑痣,也叫小淚痣,這是少婦沒有的。
“白將軍今日前來,所謂何事?”
趙姬看著年紀輕輕的白衍,輕聲笑著問道。
白衍回過神,連忙拱手輯禮。
“回太後,今日王上特令白衍與贏侃大人,安排此行前往邯鄲的護衛一事,白衍過來稟報太後。”
白衍說道。
說完,白衍看到趙太後點點頭。
這時候侍女也已經帶上果子。
“坐吧!”
趙姬看著白衍,輕聲說道。
對於贏侃先去處理其他事情,沒有前來這裡,不管是白衍,還是趙姬,都沒有開口。
“謝太後!”
白衍拱手還禮,隨後跟著侍女,來到涼亭內的另一個木桌後,跪坐下來。
餘光望著平靜的湖水,當白衍坐好之後,看著涼亭內,另一邊跪坐著的趙太後,目光滿是複雜。
畢竟白衍清楚。
如今活生生在自己眼前的趙太後,很可能隻有半年左右的壽命。
“聽聞白將軍此前替秦國攻伐趙國,立下赫赫戰功!”
趙姬看著年輕的白衍,笑著說道。
想起當初茅焦曾經說過這少年,言語之中,直言王上對著少年頗為重視,後麵更聽到這少年在趙地做出的一件件事情。
趙姬很早之前,就一直想找個機會,見一見這個白氏子弟。
如今見到。
倒是著實被這少年的模樣給嚇到,她很難想象,就是這麼一個並不魁梧的少年,領兵在外,是那傳言中的白衍。
“微臣愧不敢當,白衍承蒙王上信任,此前滅趙之時,能為王上分憂乃是微臣所幸,白衍怎能言功。”
白衍拱手回道。
話音落下,白衍就看到趙姬搖搖頭。
“年紀輕輕,言語便如此謙虛,怪不得王上喜歡白將軍!”
趙姬的一句話,讓白衍有些糊塗,不明白這是讚譽的,還是說自己油腔滑調。
不知如何回答的白衍,隻能尷尬的笑了笑,對著趙太後拱手輯禮。
看著趙太後收起笑容後,惆悵的歎息一聲,轉頭看向遠處的湖水,白衍沒有做聲,畢竟第一次見麵,對於趙太後,白衍並不熟悉,貿然開口,反而不好。
畢竟白衍清楚,若是記憶沒錯,那趙太後如今的壽命已經不久。
萬一眼下讓趙太後對自己印象不好,哪怕就是一個誤會,那日後也不一定有時間去化解。
“將軍在雁門處理掠賣一事,聽聞殺了很多人,得罪諸多權貴士族!”
趙姬開口說道。
說完,趙姬轉過頭,雙眼直勾勾的看著白衍。
白衍麵對趙太後的目光,拱手輯禮。
“雁門掠賣一事,白衍是得罪一些人!”
白衍說道。
在這件事情上,白衍沒必要隱瞞,故而大大方方的承認。
畢竟如今雁門一事早已經人竟皆知。
涼亭內。
趙姬嘴角上揚,饒有興致的望著白衍。
“聽聞得罪了那麼多人,就連蒙氏以及不少楚係官員,都已經在心中埋怨將軍?”
趙姬故作好奇的問道。
後麵話趙姬沒有說,不過趙姬清楚,這少年定能聽得出她的意思。
而且少年也定是心中清楚,若一但有機會,沒人會放過他!
趙姬想到這裡,原本那波瀾不驚,仿佛一直帶著笑意的眼神之中,閃過一絲傷感、一絲隱晦的恨意。
“此事白衍也不是很清楚,雁門掠賣一事,白衍不過奉法行事,無愧於心!”
白衍回答道。
感覺到趙太後直勾勾的目光在看著自己,白衍雖然沒有對視,但說話間,那微微低頭的眼神之中,十分清澈,沒有絲毫閃躲,或者飄忽不定。
涼亭內。
趙姬看著白衍,看著看著,最終嘴角微微上揚,笑起來。
“王上沒有看錯人!”
趙姬說道。
一直獨居這萯陽宮,比起當初,趙姬也能看透很多事情。
故而比起直接詢問少年有沒有後悔,趙姬更想親眼看看少年回答時的模樣。
在沒有提及,卻涉及自身的事情時,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一個人的眼神不會騙人。
方才少年談及雁門一事,當聽到她詢問是否得罪人時,少年自始至終,眼神都沒有閃躲或者飄忽。
或許趙姬能理解。
為何茅焦會如此讚許這個少年,而且王上也信任這個少年。
“咳~”
趙姬突然咳嗽一下。
白衍聽到趙太後的笑聲,疑惑的抬頭,隨後就看到原本笑意盈盈的趙太後,突然捂著胸口,滿是痛苦的咳嗽起來。
見狀。
白衍眉頭微皺,為何看著趙太後的模樣,似乎是生病了。
望著侍女在趙太後身邊,不斷撫順趙太後的後背,白衍想了想,等趙太後緩過氣後,拱起手。
“太後似乎身體不適,可否給太醫把脈過?”
白衍麵露關心的問道。
趙太後喘息著,感受著侍女的安撫,聽到白衍的話,側頭看向白衍。
隨後趙姬忍不住笑起來,也不記得多久沒有看過這樣的眼神。
“看過,積勞而已!”
趙姬輕聲說道。
也不知道是因為方才試探過少年,還是因為少年如今的眼神,趙姬說話的聲音,溫柔絲許。
“積勞?”
白衍聽到趙太後的話,輕聲重複,思索幾息後,沒有說什麼。
但那疑惑的眼神,顯然不是很相信。
鹹陽王宮。
方才下朝,處理一堆繁忙的瑣事後,嬴政正在一邊看著竹簡,一邊吃著午膳。
突然一名宦官急匆匆的進來,手裡捧著一卷竹簡。
“王上,這是左更白衍送呈的竹簡。”
宦官來到嬴政麵前,拱手稟報道。
聞言。
嬴政有些意外,兩個多時辰前,白衍方才離開,怎麼眼下又送呈竹簡過來。
想著此前在朝堂上,白衍那麵露思索的模樣,帶著好奇,嬴政伸手從宦官手裡拿過竹簡,緩緩打開。
然而看著裡麵的內容,嬴政的臉色不是很好。
“傳寡人命令,讓太醫令、太醫丞去萯陽宮,給太後把脈!”
嬴政輕聲說道。
說完,便把竹簡收起來,放到一旁,繼續看著方才那卷竹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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