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要去秦趙邊境,而且還是與王翦將軍會合。
故而白衍率領大軍,需要南下二十裡,順著山脈之中的延河往東南方向趕路,四日的路程,方能從河口出上郡。
出上郡之後便是上黨地區。
當年秦國在上黨一地,因為上黨地區的疆域,與趙國大戰在長平一帶,各自損傷數十萬人馬。
最終秦昭襄王使用白起為主將,為秦國,取得前所未有的大勝。
讓人可惜的是,當年長平一戰後,秦昭襄王聽信範睢之言,沒有滅趙。
在秦國,無數秦人都曾感慨過,若是當初秦昭襄王滅趙,或許秦國就不會有那麼多人死在李牧手中。
不過這點直至如今,一直都存在爭議。
因為很多人,連帶秦國很多大臣談及此事之時,都說那時候秦國也元氣大傷,需要休整,還需要防範其他諸侯國。
每當白衍聽到他人爭論時。
白衍不清楚那時候的具體情況,但白衍始終不相信這個觀點。
因為能讓平生沒有一次戰敗的白起,親口說出滅趙之言,那白起定然是有把握滅趙,而且也考慮到其他諸侯國。
後麵白起拒絕領兵滅趙,也是證明這一點。
畢竟若是沒有把握,白起不會貿然發兵!
為將者,若無把握,怎會至大軍於死地,更彆說是戎馬一生的白起。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便是,等長平一戰過九個月後,秦昭襄王再次下令,發兵滅趙。
秦趙一戰耗時三年,死傷數十萬,九個月的時間,對於秦國來說,根本恢複不了什麼,反而是給趙國與其他諸侯國反應準備的機會。
所以秦昭襄王之所以下令滅趙,大概率是秦昭襄王已經醒悟明白過來,知道秦國曾經是有能力滅趙,並且已經開始後悔之前沒有滅趙,想要挽回失去的機會。
後麵的事情天下人都知道。
秦昭襄王因為後悔,再次出兵,卻攻克不下邯鄲,反而成就信陵君,讓信陵君名揚天下。
那一戰,秦國敗退,曾經奪下的上黨,也丟失許多城邑。
直到十多年後,秦國恢複元氣,派遣大將蒙驁率領秦軍奪回城邑,沒想到卻再次被信陵君大敗,而且信陵君還率領諸國聯軍,一直打到函穀關。
幾日後。
白衍率領麾下鐵騎,繞過一個個山脈,途徑山脈之中的瀾城、皋狼、離石,隨後順著古道出山川,來到秦趙邊境的祁城。
抵達祁城之後。
白衍騎著戰馬,老遠就看到數不儘的大軍營地,安劄在平野上,其數量一樣望去,密密麻麻,綿延至整片曠野,比起當初滅韓之時的數量,隻多不少。
此刻在白衍身後,一名名鐵騎將士騎著裝有馬鐙、馬掌釘的戰馬,手持一根根長戈、秦字黑旗,目光肅然的看著前方。
烈日下。
看不到頭的鐵騎大軍,配上數不清的長戈、秦旗,顯得格外有氣勢。
白衍勒住戰馬,舉手示意停下。
頃刻間。
白衍身後所有鐵騎將領、鐵騎將士,全都紛紛勒住戰馬。
“左庶長!王翦將軍已經為鐵騎大軍,在北邊設有營地!”
伴隨著馬蹄聲,三名從祁城方向騎馬而來的騎兵,來到白衍麵前,拱手說道。
這三人是王翦的親信,在收到鐵騎大軍即將抵達之後,便一直在等候白衍的到來。
白衍點點頭。
轉頭看向奚元、宴茂等一眾鐵騎將領。
“帶領將士們去休整!”
白衍下令道。
這沿途十餘日的趕路,加上烈日,鐵騎大軍也都已經疲乏,好在王翦將軍也收到消息,為了隱蔽,已經命人提前準備好大營。
眼下將士們需要休整,白衍也需要去王翦哪裡。
畢竟此番白衍是王翦的副將。
“諾!”
“諾!!”
宴茂、奚元等人,對著白衍拱手接令,隨後跟著方才過來的騎馬士卒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趕去。
看著一名名,數不儘的鐵騎將士,從眼前成排成排的騎馬經過。
王翦的三名親信,滿是震撼的看著這支鐵騎大軍。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整備齊全的鐵騎大軍!
那些供人踩著的小鐵器,身為騎兵,他們第一眼就看出那東西的作用。
還有那一匹匹戰馬的馬蹄似乎都有鐵片,他們不敢想象,若是裝有鐵片的馬蹄踩踏到敵卒身上,敵卒會是什麼滋味。
想到這裡。
這三人互相對視一眼,終於明白,為何此前這支鐵騎,敢與月氏、匈奴死戰。
這番裝備,北方那些遊牧,怎麼可能比得上這支鐵騎。
“帶我去見王翦將軍!”
白衍的話,讓幾名傳令兵回過神,視線終於從那些鐵騎將士身上,看向白衍。
“諾!”
為首的親信連忙拱手。
片刻後。
三名王翦的親信,把白衍帶到祁城城內的一棟府邸。
府邸門前,白衍翻身下馬,把戰馬交給業之後,便徑直跟著那三名親信,走進府邸之中。
當白衍來到書房之時,就看到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王翦,而且在王翦身旁,一眾秦國將軍,都已經站在地圖麵前,商議著進攻時機。
“白衍將軍!”
王翦看到白衍的到來,停下議論。
當初在鹹陽,王翦第一次見白衍之時,就聽到王上任命白衍為他的副將。
那時候王翦還以為很疑惑,方才經曆過高奴一戰,王上再是器重少年之英勇,再是看重那支鐵騎大軍,也應當會考慮休整才是。
畢竟秦國還有其他鐵騎大軍。
直到過了一日,尉繚帶著王翦去看過馬鐙,並且告知王上已經命鹹陽、宛城的所有鐵匠,給白衍的那支鐵騎,全部裝配上更方便作戰的馬鐙。
王翦這才明白,此番一戰,他若是想要擊敗李牧,最大的機會,或許就是眼下白衍率領的這支鐵騎大軍。
李牧太過厲害,單純排兵布陣,誰都沒有把握能擊敗李牧。
“白衍見過王翦將軍!”
書房內,白衍看著王翦等人都看向自己,連忙拱手打禮。
此刻書房內,除去王翦之外,還有七名將爵的將軍,五大夫就有十名。
這些將軍此前一直都駐紮在北地、驪山大營,以及秦趙邊境。
“不必客套!”
王翦點點頭。
“白衍!”
聽到王翦的話,白衍便轉身對著這些將爵的將軍同僚,拱手打禮。
王翦說的不必客套,指的是王翦,可不是這些將軍。
對於白衍來說,日後還要與這些將軍,一同攻伐趙國,自然是要認識一下。
“蒙叔!”
七名將爵的將軍之中,比其他將軍,年紀最長的是蒙叔,秦國將軍蒙武的堂兄弟。
蒙叔的父親,乃是當今秦國中庶子蒙嘉。
而中庶子蒙嘉,是蒙驁的親兄弟,據說蒙驁當初來到秦國,就是因為其弟蒙嘉的引薦。
後麵蒙驁成為秦國的頂梁柱,蒙嘉也深受秦國器重,時至今日,蒙驁去世,蒙嘉依舊被嬴政寵信。
也正是因為如此,蒙氏在秦國的地位,屈指可數。
“王賁!”
比蒙叔小一些的,便是王翦之子王賁。
此前王賁一直與王翦領兵在外,雖然不在朝堂,但對於秦國來說,可沒人敢忽視這將軍。
“楊彥”
楊彥,楊氏之人,大將楊端和的長子,年紀三十五左右。
說起來,楊彥還是楊憲的親侄子。
白衍看著楊彥的眼神,似乎並沒有什麼敵意。
“馮劫!”
馮劫,馮去疾的長子。
伴隨著房間內,一名名將爵的將軍介紹清楚,然後就是五大夫。
當所有人都認識之後。
白衍此刻看著這一個個將軍,五大夫,腦海裡立刻就意識到一個念頭,全都是士族!!!
不過白衍也清楚,在這些人眼中,他同樣也是士族。
書房內。
王翦看著白衍與眾人打過招呼後,便繼續對著地圖,說起此番進軍路線。
眼下趙國哪裡,尚未傳來李牧的消息。
在這種情況下,率領大軍進入趙國,絕不可掉以輕心,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李牧突然包圍。
“此行吾等必須奪下閼與,由閼與去井陘,此路城池少,直通山川另一邊,隻要奪得閼與,就可以避免邯鄲出兵突襲我秦軍的糧草輜重,以及北上馳援。”
王翦指著地圖上,一個閼與之地,對著眾位將軍說道。
白衍一邊看著地圖,一邊看著王翦,對於整個局勢的分析。
對於這個閼與之地,白衍也聽說過。
因為閼與之地,發生過一個著名的戰事,閼與之戰。
一直以來,晉陽去邯鄲隻有兩條路,這兩條路都要經過閼與,隻要奪得閼與,就可以阻斷晉陽馳援邯鄲,把趙國的戰場切割為二。
故而很早以前,秦國就圖謀過閼與。
那一戰秦國謀劃許久,隨後秦昭襄王抓住機會,以趙不履行交換城邑的契約為由,派中更胡陽率軍奇襲趙要地閼與。
趙國猝不及防,當時廉頗都無奈搖頭,覺得難以勝秦,卻不想趙國趙奢站出來。
熟讀兵書的趙奢,在這一戰中,把胡陽率領的十萬秦軍,殺得潰逃。
當初去胡家拜訪的時候,酒後胡全也提過這件事情,直言閼與一戰,一直都是胡家心中的痛楚。
“老夫想要讓,王賁、楊彥率領五萬大軍,前往閼與,一舉奪下閼與。”
書房內,王翦緩緩說道,看著地圖:“楊端和將軍率領的大軍,不日就會抵達趙國南邊,邯鄲絕不敢派兵救閼與,王賁與楊彥二人率領五萬大軍,穿過山脈,定能打下閼與。”
話音落下,王翦便看向白衍。
其他諸位將軍,蒙叔、王賁、楊彥等人,全都看向年紀輕輕的白衍。
蒙叔、王賁等人都清楚,彆看白衍年輕,爵位也不高,但此次,白衍是大軍副將。
麵對眾人的目光,白衍心頭也是一驚,這才意識到,此次他絕非率領鐵騎大軍滅趙那麼簡單。
他還身兼大軍副將!
“白衍讚同王翦將軍之言!不過未免意外,鐵騎可再進五十裡,在陽邑附近駐紮,若是有變故,可在最快的時間,馳援王賁將軍、楊彥將軍。”
白衍點頭,選擇毫不猶豫的支持王翦將軍,不過在後麵,白衍選擇給王賁與楊彥,選擇後手。
其實白衍也清楚,隻要楊端和抵達趙國南邊,邯鄲必不可能出兵救援閼與,但白衍還是開口建議。
此舉雖然看似作用不大,但卻是身為副將,眼下該說的事情。
其一是表明自己的儘責,其二也是讓王賁將軍與楊彥將軍,儘可安心攻打閼與。
“嗯!”
王翦聽到白衍的話,點點頭。
其他將軍看向白衍雖然沒說什麼,但神情之中,還是有一絲絲變化。
當初雖然聽說過上郡高奴一戰,也得知讓人稱讚的離間之計。
但從未見過白衍本人的他們,心中還是難免有些擔憂,生怕離間之計是其他人獻給白衍,白衍不過是下令實施而已。
眼下聽到白衍的話,他們這才放下心。
彆看一個用出不大的後手,但也正是這個後手,至少能看出副將白衍,是一個有才能的人。
“王賁、楊憲,你們二人明日一早,便領五萬大軍,前攻取閼與!”
王翦轉頭看向王賁與楊彥,開口下令道。
“諾!”
“諾!!”
王賁與楊彥,連忙拱手領命。
白衍站在地圖旁,背後滿是冷汗,方才王翦的話,讓他有些猝不及防。
更重要的是白衍清楚,身為副將,也是第一次見這些將軍的他,除非王翦決策失誤,否則不能因為賣弄才能,而故意想辦法反駁王翦,但同時,也不能一句不言。
他與王翦不同,王翦領兵數十載,在秦國享譽盛名,這些將軍都跟隨王翦作戰過,了解王翦的對於戰場上的決斷。
但他年紀輕輕就身為副將,若是方才一句話都說不出,那才是真的尷尬。
齊國臨淄。
當白衍抵達祁城的時候,齊國臨淄,一名老者也乘坐馬車,悄然離開臨淄。
不過這輛馬車,並非與其他馬車那般,去其他城邑。
而是在一兩個時辰後,來到一個官道旁,緩緩停下,馬車內走出一個身著普通布衣的老者。
這一幕若是其他人看到,一定覺得奇怪,畢竟一個穿著布衣的老者,怎會做得起馬車。
隻見老者吩咐扈從與馬夫在這裡等候,隨後在扈從與馬夫的注視下,獨自朝著遠處的小道走去,如同一個普通的趕路人。
老者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詢問路人後,方才來到一個村子。
方才進入村子,老者就看到一些婦人成群結伴,在一個小水渠旁洗衣服,還在說著話。
“請問這裡可是水村?”
老者來到這些婦人身後,拱手請問道。
洗衣的婦人聽到聲音,回頭看到老者後,互相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隨後這些婦人滿是好奇的打量老者一眼,不明白像她們這個小村子,這老頭為何會來這裡。
老者聽到婦人的回答後,抬頭看向眼前這個村子。
“敢問這裡可是有一戶人家,育有一子,名叫衍!”
老者說話間,本能的想起從袖口取東西,隨後才想起,如今穿的衣服是布衣,可沒有袖袋。
老者忍不住感慨,隨後把手伸入衣懷,取出三四十枚錢。
“不知可否告訴老夫,一些關於那個衍的事情。”
老者看向這些婦人問道。
而幾名婦人看到錢,早已經瞪大眼睛。
對於這些婦人來說,一年到頭,忙死累活,也就是秋收的時候方才可以有收成,交過賦稅後,剩下的米粟中,取出一年吃的,剩下的拿出一些去換錢。
但換來的錢,也根本買不了多少東西就沒有了,要想有錢,那就等第二年收成的時候。
如今看到錢,她們這些婦人哪裡還能忍住。
“老先生,我們村,的確有一戶人家,其此子叫衍,不知老先生與他是?”
一名名婦人紛紛放下洗衣服的活,擦了擦手,好奇的看向老者。
這些婦人也不傻,在說話之前,至少要知道這老先生與衍是什麼關係不是,萬一得罪了可就得不償失。
“就是偶爾聽聞,並無關係。”
老者笑著說道,隨後把錢分給這些婦人。
不過老者不知道的是,在他眼裡,想要表達的是話裡的第二句,但不曾想,婦人更在意他的第一句。
在這些婦人眼中,都以為這老者不知道是從哪裡,聽到衍的事情,故而過來聽個笑話。
“老先生也是聽聞那衍的事情過來的?那我就與老先生說說,說起那戶人家,說來也可憐,原本一家三口好好的,不曾想生出次子,就是那個衍小子,那小子從小就體弱,腦子有疾,隻要是我們村的人,都知道那衍,日後根本就沒出息”
婦人們說著說著,都忍不住笑起來。
說起來,不管什麼時候,隻要這兩個如同有疾的外祖孫,不僅是她們,就是村裡的人,都忍不住笑起來,畢竟那一老一少,就像一個笑話一樣。
老者聽著聽著,緩緩點頭。
老者便是白衍見過的秦國上卿,茅焦。
衍!
其實之前在秦國,得到王上的命令之後,他就懷疑,竹簡裡的衍,就是白衍。
一直到方才在問路人的時候,他就已經確定自己想得沒錯,曾經他見過的白衍,根本不是什麼白氏子弟,而是一個出生在這個村子的少年。
感歎好友胡全被蒙蔽之餘,更是好奇那少年為何會成為白衍。
眼下又聽著這些婦人的話,他更是驚歎,萬般沒想到,當初見到的那個少年,小時候竟有如此遭遇。
即使是聽著,都足以他這個年過半百的人,忍不住有些窒息。
也正是如此,他打心底,有些不敢相信。
當初高奴,那個卻冒著丟官降罪的危險,也要擅自讓百姓遷徙的少年,那個心底善良的少年,居然是眼前這些婦人口中,那個從小就備受周圍所有村民歧視的少年。
從小在這種地方長大的少年,明明最該厭恨世人之人,為何那少年,卻依舊如此善良?
“老先生你不知道,幸好你也沒有碰到那衍的外祖母,老婦人聽說是生病去了臨淄!”
一名婦人想到衍的外祖母,看向老者說道:“不然那老婦人老眼昏花,聽不得被人說她外孫,還整天嚷嚷著,定會有明君賢王識她外孫,給她外孫封卿拜將,很多人去理論兩句,都被那老婦人用掃帚趕走。”
其他婦人都點點頭。
“對對,當真以為世上會有君王,賞識她外孫,當真可笑!哈哈哈哈。”
“就是,一個殮屍之人,雖然有些錢,但終究還是隻能做殮屍、埋屍的活,等哪天令史賞識其他人,他自然隻能回到家中。”
一名名婦人笑著補充道。
不過說著說著,這些婦人發現,為何麵前這老先生不笑?
明明很好笑才是!
“定會有明君賢王識她外孫,給外孫封卿拜將!”
茅焦呢喃一句。
聽到這裡,腦海裡浮現那場景之後,茅焦已經明白很多很多。
即使是茅焦,都忍不住眼睛有些發紅。
“可知曉那衍家住何處?那老婦人又在哪裡?”
這一刻,茅焦想要去親眼看一看那少年的家人,見一見那少年的外祖母。
若是可以,茅焦想親口告知那老婦人。
她外孫,沒有讓她失望,已經封卿拜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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