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天還沒黑,趙雲惜牽著小白圭的手出去玩。
他和村裡的小孩好像天然有隔閡,彆的都是大孩帶小孩在一起玩玩鬨鬨的。
唯獨他,總愛獨處,看看螞蟻搬家,再自己背書。
小白圭一聽見說要出去玩,就很高興,在地上跳格子走。
“你要不要去尋你堂哥玩?”她問。
小白圭搖頭,他有些愛潔,受不了村裡小孩衣服上的鼻涕,冬日棉襖不怎麼洗,天又冷,凍得鼻涕一串一串,都用袖子一抹,時間久了,袖口能結一層發亮的黑痂。
他接受不了。
張白圭睜著烏溜溜的眸子,乖巧道:“我和娘玩就行,背書也行。”
他有些羞澀地上前挽住她的手。
兩人順著村裡的路溜達了一圈,碰見幾個熟人,都要問賣糯米包油條咋樣,一天能賺幾個錢,她含糊應了幾句,說小本生意不咋賺錢。
有的又要說,她公爹的兄弟咋賺錢咋賺錢,問她為什麼不去學。
趙雲惜客氣一笑,並不和村人爭辯,隻說自己粗笨,能賺得幾個大錢買糙米吃就高興。
她懂得財不露白的道理。
雖然她現在並沒有多少財。
她帶著小白圭轉了一圈,剛要回家去,就見一樹鼓著花苞的海棠。那些嬌嫩的花苞在枯黃的寒風中,帶來無限生機。
頗有些竹外桃花三兩枝的意味在。
她站著看了半晌,就聽見有人笑:“秀才他娘子,你要是喜歡就折一根去玩,自家種的,隻管折就是。”
趙雲惜實在喜歡,靦腆一笑:“那謝謝菊香嬸子,我就折個小的。”
家裡沒什麼鮮花的鮮活氣,要是擺在窗台上,肯定好看。
趙雲惜捧著海棠花枝,牽著小白圭正打算回家,就聽見小鼓的聲音,她好奇地望過去,就見一個高大清瘦的男人腰裡彆著小鼓,背上挑著雜貨擔子,身上也掛著許多貨物。
趙雲惜張嘴就想喊你好,又覺得不對,就喊了一聲貨郎:“你那有小盒子嗎?”
貨郎聽見人喊,連忙過來,問:“乾啥使的?”
“自己做了點麵脂裝,木的瓷的都行。”趙雲惜好奇地看著,貨架上有很多新鮮玩意兒,她沒見過的。
雉雞翎、撥浪鼓、鍋碗瓢盆、手套、帽子、竹耙、毽子等。
她沒忍住挨個摸摸看看,貨郎也不惱,笑嗬嗬地給她找小盒子。
“這木的一文錢倆,這瓷的一文錢一個,你要哪種?”貨郎問。
“十個瓷的。”趙雲惜道。
她是要送人的,瓷的看起來好些。
“你給九文就行,給你讓個利,下回缺啥還找我。”
貨郎臉上帶著笑,又低頭問小白圭:“吃不吃糖?玩不玩毽子?”
小白圭眼巴巴點頭。
趙雲惜就又給他買了糖、毽子、木劍,叫他拿著玩。
一下子花了十九文,她心疼得厲害,趕緊牽著小白圭家去了。
賺錢賺錢,她好缺錢。
天色還早著,李春容滿院子的收拾,她容不得星點雜亂,看著不知道累一樣。
見趙雲惜拿著海棠枝回來,又給她找花瓶去裝。
“這花瓶還是前朝的,細細的怪好看。”李春容順手把花瓶洗了。
趙雲惜把海棠枝插上,擺在窗台上,青色的圓肚小瓷瓶配著細長的花枝,很雅致。
“姑姑~小姑你在家嗎?”門外傳來小樹的聲音,趙雲惜連忙去前院,笑著迎他進來,就見小孩背著背簍,裡麵放著一個瓷盆,裡麵是上好的豬油,邊上還有個小竹簍,裡麵是豬油渣。
“我爹回家說你要豬油,奶奶給你熬的,你乾啥用啊?”小樹捧著茶碗喝水,樂嗬嗬問。
“做點麵脂,這兩天吹的臉都皴了。”趙雲惜領著他洗洗手,給他抓了一把糖,讓他吃著玩。
“哦哦,小姑我回家了哦。”小樹把糖裝兜裡,快樂回家。
看著一籃子的東西,李春容半天沒說話,挨個歸位後,這才低聲道:“親家是個好人,你往後多孝順你娘,咱現在啥都沒有,你說要啥你娘就給,這是你娘心疼你。”
她又想起來自己娘家,除了把她的錢當成自己錢,她不給就說她白眼狼,總是讓她心疼她兄弟,說她家人口單薄,就文明這個獨苗,娘家侄兒就是她親兒,讓她把張家錢都拿李家去。
她想起來就歎氣。
“小雲命好,碰見娘這樣的好婆母,把小雲當親女兒疼呢,我也拿娘當親娘孝敬,再說往後餘生,爺們在外掙前程,還是咱娘倆相依為命呢。”趙雲惜也跟著哄李春容,這個婆母勤快善良,她確實挺喜歡。
這時候,小白圭也跟著鼓起小臉蛋,湊過來,奶乎乎道:“娘說了,奶是最好的。”
李春容心裡頓時暖融融的,乾啥都有勁。
“你去練字,娘這也沒啥事,給你做套春衫,到時候文明郊遊,讓他把你帶上。”
李春容擼起袖子就去房間找布。
趙雲惜笑了笑,回房間練字去了,她可太想進步了。
等第二日,從縣城回來,她就去看了泡在黃酒中的藥材,又拿出小樹送來的豬油。
她有點想念現代的護膚品了,隻要有條件,沒有人願意往臉上糊豬油。
她說要半斤,她娘給了兩斤。
將豬油熬化,放入浸泡過的藥材,開小火慢慢地煎,來回七次,硬是折騰到天黑,最後放入一片白芷煎到微黃,她才開始分裝。
“這麼香?”李春容好奇地往手上抹了一點,輕輕嗅聞。
她還以為她胡鬨呢,沒好意思說。
趙雲惜也跟著試了試,麵脂帶著香料的味道,還有豬油特有的香味。
她在掌心捂了捂,這才輕輕地按壓在臉上,乾涸的肌膚被油脂保護,瞬間舒服很多。
“娘,這一罐你拿去用,等開春了去找找薔薇,在圍牆種上一片,等來年做薔薇花露抹臉,就會舒服很多。”趙雲惜把小瓷罐遞給她,有些歉意道:“現在條件不好,隻能用這個了。”
李春容很珍惜地捧著小罐子,其實買麵脂也就二十文,她家擠一擠有這個錢,可二十文能買好幾張紙,她舍不得用在臉上。
“忙這半晌,快休息吧。”她連聲道。
小白圭已經開始打瞌睡了。
李春容打水來,給他洗臉洗手洗腳丫子,趙雲惜就給他抹上滋潤的麵脂。
她自己洗漱過,也抹上了,雖然有點油油的,但確實滋潤舒服。
第二日醒來,用清水洗臉,臉就白白嫩嫩,摸起來潤潤軟軟的,看來古方果然有用。
洗漱過後,她就再次抹上,把凝固後的麵脂帶上,打算讓二哥帶回去。
果然,剛出村子就見趙雲升帶著小樹在大門口等著。
“二哥,小樹。”她低低地打招呼。
趙雲升應了一聲,從她懷裡抱起小白圭,打了個哈欠,搓了搓臉,還是有些不習慣塗了脂膏的臉。
“你嫂子非讓我糊一臉麵脂,我說是女人的玩意兒,她就說我要是醜了就不要我了。”
趙雲升說著,笑得見牙不見眼。
李春容也跟著摸了摸臉,嘿嘿笑道:“這就是舒坦,風吹著也不覺得緊繃繃的疼了。”
“你還有這手藝,還不如賣麵脂呢,又體麵又掙錢。”她小聲嘀咕。
這個路子,趙雲惜也想過,但是這東西得賣上價,那就要跟富戶、鄉紳之類的打交道,古代階級太嚴重了,秀才不足以庇佑她,到時候是舉人了,但凡做個小官,都能做這個生意。
現在不行,小秀才沒有任何話語權,頂多有點榮譽優待,真碰上事,毫無勝算。
“賣吃食也很賺啊,人們能忍住不用麵脂,但人們就是忍不住吃一口。”
這是她心裡最真切的想法。
就算自己舍不得吃,也會帶點回去給孩子吃。
李春容這才作罷,不多想了。
等到了地方,先把攤子擺上,油鍋一架,炸油條的香味四散開來,不等吆喝,就有人圍著開始買。
“要一個鹹口的。”
清朗的男音帶著幾分熟悉。
趙雲惜眼角餘光瞧見一隻骨節修長的大掌放了三個銅板,她便熟練地撒鹹菜,包油條,弄一半才反應過來。
“爹!”小白圭已經快活地撲進親爹懷裡了。
“相公。”她抿著唇笑。
張文明接過荷葉,咬了一口,咽下,這才笑著回身:“嘗嘗我家的鋪子,都是早晨新做的。”
趙雲惜這才瞧見,他身後跟著好幾個學生,跟他差不多年歲,穿著秀才獨有的月白直綴,幾人正笑著跟她打招呼。
“嫂夫人好。”
“諸位好。”
趙雲惜客氣點頭,笑著道:“幾位想吃什麼口味的?有甜口、鹹口,今天我相公請客。”
幾人三言兩語地開始說。
她原以為張文明說帶同窗來是客氣,沒想到真的帶了。
便很捧場的說要請客。
臉麵都是互相給的,她無意計較這仨核桃倆棗的。
張文明看著她一時有些忙不過來,就立在一旁幫忙遞荷葉,笑著道:“若是太累,就做少些,該休息就休息,你自個兒身子重要。”
小白圭被一個名叫宋微的同窗抱在懷裡,正在逗著他背書,剛開始就逗弄著背下三字經,沒想到他都會,就多問了幾句,誰知道三百千都會了。
張文明看了一眼乖巧軟糯的小白圭,笑著解釋:“內子也讀過書,她閒暇時會教幾句。”
宋微起了興致,索性教了孟子文章裡的片段,鼓勵地看向小孩。
“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小白圭稚嫩的童音不疾不徐,連他的語調都帶出來了。
張文明早已知道,麵對眾人震驚的眼神,但笑不語。
宋微把小白圭舉起來,左邊看看右邊看看,滿臉驚歎:“白圭之悟性,遠在兄台之上啊,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真是令人豔羨極了。”
張白圭眸子亮亮的,眼神清正,聽見人誇就奶聲道謝。
更是令幾人沒忍住圍過來,又教了幾句,見他依舊能背,再回去問剛開始教的,看他是不是學舌,結果還會。
這才佩服起來,他們有時候張口還會忘。
迎著同窗豔羨的目光,他見幾人在這,很多人不敢過來買了,就招呼同窗走了。
宋微跟著他走了,離得遠了些,這才調侃道:“總算知道你為什麼每次休沐就回家,聰慧淑慎的妻子,乖巧伶俐的幼子,真是千金都不換。”
張文明謙虛地笑了笑,“謬讚謬讚。”
到底止不住的笑。
他感覺妻子有些變化,以前總是催他讀書,跟他說一些家長裡短,要依靠他的話。
現在,那雙眼睛通透極了。
他覺得有時候能把他看穿,但是怎麼會呢,她隻是一個婦人。
“治卿(張文明字治卿),你打算什麼時候再下場?”宋微問。
張文明捏了捏眉心:“下回吧,還有三年呢。”
“你家的糯米包油條確實好吃,你娘子手藝很好,你家白圭在讀書上,定有建樹,那般聰慧,是微生平僅見,治卿真有福氣。”
“是啊是啊,嫂夫人不似鄉野村婦啊。我那孩子都五歲了,三字經都讀不明白,哎。”
“不像我那內人,曬得黝黑粗糙。”
張文明瞥了那麵帶嫌棄的男人一眼,也跟著皺起眉頭,不高興道:“你娘子整日裡下地乾活,賺的銀錢讓你買紙筆,黝黑粗糙也在情理之中。”
他待娘子是淡薄了些,覺得她不通詩書,無話可說。
卻也沒有鄙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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