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房間被一股低沉、森冷的氣氛籠罩。
閻康坐在椅子上,麵色悲戚,與蔡象樞兩人相對而坐,畢竟是一道經略使,年紀也不小了,出於最後一點點情麵沒給他上鐐銬。
“說吧。”
蔡象樞已經準備好了筆墨:“希望閻大人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彆讓我失望。”
此案太過重大,眼下還不知道究竟牽扯多少人,所以蔡象樞今天親自記錄閻康的口供,等簽字畫押之後就是鐵證。
閻康的臉皮僵了僵,整理了一下思緒然後開始揭開整個修堤貪腐案背後的隱秘:
“修堤的旨意下來以後,工部侍郎楊仁清就找到了我,聊了很多,簡單來講就一件事:
聯手吞掉這一筆修堤的銀子。
我與楊仁清早就相識,平日裡也有些來往,這種事一拍即合,工部那邊他負責處理,本地官衙我來協調,並沒有產生任何分歧。
整個過程也很簡單,銀子到了綏慶道,我與工部各自截留一部分,剩下的送往各縣修堤,各縣縣令再與當地商賈配合,偽造物料假賬,讓每一筆款項都看起來合情合理。
……
虛報民夫人數、克扣工錢、石材木材濫竽充數,每一道環節都可以省下一大筆銀子。
就這樣,兩年時間,江堤修完了,銀子也被我們分完了。”
閻康說了很多很多,從銀子送達綏慶道到下發講得明明白白,因為整件事都由他和工部侍郎楊仁清一手操控,與周洪漠、蔣建二人提供的證詞也完全吻合。
蔡象樞的眼中露出一抹鄙夷:
“聽閻大人這話,不是第一次乾這種事情了吧,熟門熟路。”
閻康悵然一聲:“第一次第二次又有什麼區彆?結局都是一樣的。”
“此次修堤戶部總計撥款三百三十萬兩白銀,你們貪了多少?”
蔡象樞和沈儒豎起耳朵等著閻康的答案,畢竟所有銀子從他手裡過,他最清楚。
“總計……”
閻康頓了一下,吐出一個數字:“兩百三十萬兩。”
兩位侍郎大人良久無言,既悲憤又無奈,七成,整整七成的修堤銀都被侵吞了,本來是一場利國利民的好事,卻變成了一場饕餮盛宴,整個綏慶道官場、工部隸屬官員、商賈上下其手,將這筆銀分得乾乾淨淨。
驚天巨貪!
如此貪腐大案就連刑部當差的蔡象樞都聞所未聞。
“這筆銀子肯定不是你閻大人一個人獨吞的,牽扯這麼多人,你們是怎麼分的?”
“兩百三十萬兩白銀,一成歸我、一成歸涉及修堤縣府的官吏平分,縣令知府拿得多一些、底下的官員拿得少一些,具體分配由各縣縣令說了算;半成歸工部吏員還有一些當地的商賈。
剩下的全部交給了楊仁清楊大人。”
“分配的倒是挺仔細,人人有份啊。”
蔡象樞有些不甘心地問道:“此次修堤涉及綏瀾江兩岸十八個縣,難道十八個縣的縣令全都收了銀子,沒有一個敢站出來反抗?”
蔡象樞不信十八個的官吏全部都是貪官,既然有一個周洪漠,一定還有其他人沒收錢,總不至於大涼的官員都是貪官汙吏吧?那大涼朝早就亡了。
“當然有,像周洪漠這樣的硬骨頭並不少。”
閻康平靜地說道:“確實有一些縣令、主簿不願意收錢,拒不配合,都被我找借口一一剪除了,要麼革職查辦、要麼調去其他地方,現在十八個縣的縣令都是收了銀子的。
我畢竟是一道經略使,對付這些不聽話的小官小吏有的是辦法。”
閻康的語氣中帶著一股濃濃的落寞,一個月前他在綏慶道還是呼風喚雨、一言九鼎的封疆大吏,眨眼間已然成了階下囚。
“你說的倒是輕鬆,那麼多忠臣就被你這等小人陷害了!那可都是我大涼的能臣!”
沈儒眼睛一瞪:
“你再好好想想,還有沒有其他要緊的事沒說。”
“沒了,能說的我都說了,絕無半句虛言。”
閻康耷拉著腦袋說道:
“十八個縣的賬本我這裡都有,稍後便交給兩位大人,都能對得上,那些銀子一部分用來購置田產、一部分還藏於家中地窖。
兩位大人,我閻康已經將所有事和盤托出,老夫知道犯了這麼大的罪必死無疑,但我還想懇請兩位大人,到時候在陛下麵前幫老夫求求情,不要誅殺閻家九族,上上下下近千口人,總不能都因為我而死吧。”
“你現在知道怕了?早乾嘛去了!”
蔡象樞憤憤不平地說道:
“洪水衝垮江堤,被淹死、被餓死的百姓何止一千?難道這些百姓都白死了!
你閻康還有這些人哪怕少貪一些,都不至於落得如今的局麵!”
蔡象樞心中那個恨啊,他知道像閻康這種人是見了棺材才落淚的,若是不查出來他依舊會我行我素。
“錯了,老夫真的知錯了。”
閻康苦苦哀求:“能少死一個人就少死一個人吧,懇請兩位大人幫幫忙。”
“呼~”
同為老人的沈儒長出了一口氣:
“替你求情是不可能的,我們隻能向陛下說明你交代了實情,有戴罪立功之舉。至於陛下會不會法外開恩,我們就無能為力了。”
“謝兩位大人。”
閻康知道,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可憐他閻家了。
“最後一個問題。”
蔡象樞目光緊凝:
“就算楊仁清是工部侍郎,是位高權重的京官,但閻大人你好歹也是一道經略使,論官位不比他低。
為何你隻分了一成,而楊仁清足足占了七成半,就算他負責總督修堤,也不至於差這麼多吧?
楊仁清的背後一定還有人分這筆銀子,希望閻大人老實說,你們背後還有誰?”
閻康的臉色變得僵硬:
“楊仁清背後還有誰我不知道,那些銀子、賬目都是他府上的一個老管家出麵操辦的,好像叫,叫楊德,是楊仁清的同宗長輩,深受他信任。除了這個楊德和楊仁清,我從來沒接觸過其他人。”
“你不知道?”
蔡象樞譏諷道:“你一成,他七成半,你甘心?說謊也不是這麼個說法!”
從閻康貪汙受賄、大肆購買田產的舉動來看此人明顯是個大貪官,若隻有楊仁清與他合謀,絕不可能差了七八倍,所以楊仁清背後一定有權勢滔天之人,讓閻康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閻康麵色淒慘,幾近哀求地說道:“兩位大人是從京城而來,楊仁清背後是誰應該比我清楚,何必咄咄相逼?”
“看來閻大人是知道的,那就說出來吧,我們自己推測和你說出來是不一樣的。”
蔡象樞握緊了手中的朱毫,顯然閻康隻要說出一個名字,他就會記在狀紙上呈送皇帝。
閻康就這麼看著筆尖上的墨水,搖了搖頭:
“彆問了,我是不會說的,我若是說了,閻家上下才是真正的九族儘誅。”
“你……”
蔡象樞剛想發問,沈儒就製止了他,揮揮手:
“來人,把他帶下去嚴加看管,任何人都不可接近!”
“諾!”
幾名刑部官吏立馬就把閻康帶走了,蔡象樞皺眉道:“沈老這是何意?”
“彆問了,問不出來的。”
沈儒苦笑一聲:“這個名字說出來,閻家上下雞犬不留,換做誰都不會說的。”
蔡象樞握緊了拳頭:
“難道就放任幕後元凶逍遙法外?那我們有何顏麵麵對綏慶道百姓!”
“不要激動,再想想其他辦法吧,看看楊仁清那邊能不能找到鐵證。”
沈儒冷聲道:
“接下來咱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讓綏慶道的富商把侵吞的田產全都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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