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校場中整整齊齊擺著五六十具屍體,統一用白布遮蓋,血腥味彌漫其中。
文沐與楚九殤兩人就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畏懼的站在邊上,一言不發,眼眶泛紅。
他們兩帶走了家裡的幾十號護衛,活著回來的就隻有他們兩個,楚九殤還挨了一刀。
若不是遊弩手及時出現,這兩位公子哥也會和這群護衛一樣,躺在地上,白布蒙麵。
顧思年臉色鐵青,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怒氣。
本以為這兩個家夥就是出去轉一圈,沒曾想一個不注意闖了這麼大的禍。
把兩人活著帶回來的萬風低聲道:
“百姓,百姓死了三十六人,裡麵還有不少老人孩子。
卑職留下了部分遊弩手,幫忙收拾後事,好在入境的幾隊燕騎都被解決了,不會再出問題。”
那本就是個巴掌大的小村落,死了三四十人,那就算是家家戶戶都有人被殺。
“你們兩個蠢貨!”
顧思年再也忍不住了,對著二人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罵:
“往哪跑不好,偏把燕軍往老百姓那兒領!
燕軍遊騎入境,整日在荒野中瞎轉,偏偏你們兩個聰明鬼把他們引到村落裡?
你們腦子裡裝的是什麼?是屎嗎!”
兩人被噴了一臉唾沫星子,換做以前這兩位公子哥早就暴跳如雷了,可現在卻由著顧思年罵。
在校場的一角,匆匆趕來的文愈文刺史剛要冒頭就被慕晨沉一把拽住。
“怎麼了?”
文愈疑惑道:
“沐兒死裡逃生,我這個當爹的還不能看看他了?”
“這時候你就彆出去了。”
慕晨沉搖了搖頭:
“站在這看著就好,這次還讓他長點記性了!”
文愈心領神會,又將邁出的步子收了回來。
“撲通~”
兩人臉色慘白的跪在地上,文沐嗓音沙啞:
“我,是我錯了,我對不起那些百姓。”
那一日,他親眼看著那些百姓絕望地倒在自己麵前,那種心痛那種無力,他切身地體會到了。
“對不起有用嗎!人能活過來嗎!”
顧思年憤怒地指著地上的屍體:
“看看,睜大你們的眼睛好好看!
死了這麼多人?滿意了?舒服了!”
文沐的眼眶中有點點淚水閃爍,死死咬緊牙關才沒讓淚水滴落。
他覺得,男子漢不能哭。
顧思年居高臨下的看著兩人:
“你們以為騎上一匹高頭大馬、拎著一把價格不菲的長劍,穿著錦衣華服,再呼朋喚友地招攬幾十人就能打贏燕軍了?
你們以為文刺史、楚老將軍的名頭能在戰場上保護你們?
都是屁!
上了戰場,生死隻能靠自己,靠身邊的同袍!
鮮衣怒馬少年郎,這麼好當嗎?
黃沙滾滾埋枯骨,那才是真正的邊關殺伐!才是真正的血雨腥風!”
“整天在琅州城裡花天酒地,一時興起還跑到邊境去追燕兵,玩呢?
戰場不是你們嬉戲玩鬨的地方!那是鬼門關,是閻王殿!
看看,看看地上的這些屍體還有那些老百姓,哪一個沒有家人、沒有親朋?
就因為你們,死了!多少戶百姓要披麻戴孝!多少人要哭的雙眼紅腫!”
“錯了,我真的錯了。”
文沐使勁的擦拭著眼角的淚花,臉頰在不自覺的抽搐。
他引以為傲的出身、自覺高人一等的自大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罵了這麼久,顧思年也累了,語氣終於正常了一些:
“你文沐,家世顯赫,自幼從學,比起那些連飯都吃不飽的百姓不知道好了多少。
你若心中還有夢想,不管是從文還是習武,都可以為國出力,我相信文大人一定會儘力支持。
為百姓出力,為民生謀福,這才是一個邊關人該做的。
或者你就老老實實地當你的富家公子哥,在城裡花天酒地我也管不著。
但今天的事如果再發生一次,就得挨我顧思年一刀,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了你!”
文沐的眼中好像有點點精光在閃爍,或者說希望~
然後顧思年看向了楚九殤,問了一句:
“你出身將門,知道戰場是什麼樣子嗎?”
楚九殤一臉茫然,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風伢子!”
顧思年輕喝一聲:
“讓你的手下把甲胄脫了,好好讓楚公子瞧瞧!”
十幾名遊弩手齊齊卸甲,身材壯碩、皮膚黝黑,陽光映襯下讓他們身上的傷疤清晰可見。
刀槍、箭傷,沒有人的身上是完好無損的。
而這些遊弩手,年紀甚至比他二人還小。
楚九殤的目光變了,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顧思年說隨便挑一名麾下士卒出來都要比他像個爺們。
傷疤,是榮耀的象征,也凸顯了戰場的慘烈。
顧思年指著那一道道傷口冷聲問道:
“你看過你爺爺身上的傷嗎?”
“沒,沒有。”
“那你知道楚九殤這個名字是怎麼來的嗎?”
“不,不知道。”
麵對顧思年的發問,楚九殤隻有不停的搖頭,這些事他以前從來沒注意過。
“嗬嗬~”
顧思年不屑一笑:
“好一位楚大公子啊,一問三不知。
楚老將軍當初在關外與燕軍血戰,他的兄弟,還有你的父親、叔叔們,九位楚家嫡係將校一戰死絕!
到今天,連屍首都沒找回來!
這就是你名九殤的原因!
回去好好看看,看看楚老將軍身上有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
將門世家這四個字,是你爺爺,是你楚家用無數人的鮮血換回來的!
再看看你這個廢物!
丟人嗎!”
楚九殤目光震驚,一股羞愧、恥辱感籠罩心頭。
“行了,懶得再跟你們廢話!
以後在琅州城自己玩,少在我麵前晃悠!”
顧思年撂下這一句後就背著手,自顧自的離開了,獨留兩位失魂落魄的公子哥癱坐在地。
文沐看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背影,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清歡的眼光好啊,我們不如他。”
遠處的慕晨沉輕聲問道:
“你覺得他怎麼樣?”
“字字句句,都發人深省啊~”
文愈喃喃道:
“希望這次以後,沐兒能長大~”
……
“江門這個江玉風簡直混賬!竟然連老夫的麵子都不給!
真當他江門能翻天了?”
燈火通明的房屋內,琅州同知衛湖衛大人正在破口大罵,滿臉怒氣。
讓衛大人生氣的原因很簡單,衛家的財路有兩個來源:
第一就是衛湖掌管著琅州錢糧,其中軍需供應占了大頭,以往戶部的東西到了琅州,總得衛湖先扣點,雁過拔毛。
現在軍需供應歸江門了,這條財路就斷了。
第二就是杜氏那些富商,每年都要孝敬衛家不少銀子,結果杜家那些人也死絕了。
衛家的財路被斷了一大半,衛府就急了。
所以今天衛湖就派家裡的師爺去了江門,明裡暗裡暗示江門與他衛家合作,孝敬些銀子過來。
結果江玉風軟硬不吃,顧左右而言他,直接讓師爺回來了,這可把衛湖氣得不輕。
“哼!”
衛然咬牙切齒的說道:
“爹,你這還看不明白嗎?
人家現在有顧副總兵在身後撐腰,天不怕地不怕了!”
“混蛋!又是這個顧思年!”
衛湖背著手在屋內來來回回的踱步:
“杜家倒了,其他那些商賈全都靠向了江門,一個也不給咱們銀子。
還有慕晨沉那個租田令,推行得風風火火,就連我衛家的一些私田也被收了。
他們倒是快活,苦得都是我衛家!”
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衛家習慣了日進鬥金的日子,現在很不適應。
“爹,這麼下去可不行啊。”
衛然憤憤不平的說道:
“長此以往,以後琅州城還有誰願意聽我衛家的?”
“文公子與楚公子呢?不找顧思年麻煩了?
他們兩個不是也挨了顧思年兩巴掌嗎?”
“彆提這兩個廢物了!
自從上次在邊關附近差點丟了命,現在整日窩在家中不出門,也沒聽說過要報仇。
算是給顧思年低頭了!”
衛然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琅州三公子已經許久沒有一起花天酒地了。
他看得出,那兩個人不願意再招惹顧思年。
“真是沒用!”
衛湖愁眉苦臉的坐了下來,揉了揉發酸的眉頭突然問道:
“前些天我不是讓你偷偷派人去鳳川縣,查一查顧思年的底細嗎?
怎麼樣,有消息嗎?”
“不知道,還沒有。”
衛然張望了一眼屋外,低聲道:
“顧思年畢竟是副總兵,私底下調查他傳出去可是大罪。
所以這件事我做的很隱蔽,絕無任何人知道!”
“好吧~”
衛湖惡狠狠的說道:
“我就不信了,此人當真就一點把柄都沒有。
隻要能揪住他的小辮子,就能想辦法扳倒他!”
“老爺,老爺!”
屋外突然有一名仆人走了進來,恭恭敬敬的遞過一封信說道:
“這是鳳川縣那邊送來的,說一定要老爺親自過目!”
“噢?”
衛湖目光一亮,順手接過書信仔細的端詳起來。
這不看還好,一看嚇了衛大人一跳,“蹭”的一聲就從位子上坐了起來。
衛然一臉錯愕:
“爹,怎麼了?”
“你看看~”
衛湖還處在震驚中,隨手將密信遞給了兒子。
衛然一看也是目光大駭:
“這,這怎麼可能,他不是鳳川縣典史嗎?
怎麼會?”
“天大的把柄啊!哈哈!”
衛湖放聲大笑: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件事,足夠扳倒顧思年了!
兒子,你秘密去一趟鳳川縣,將證據儘可能的收集起來!”
“好!”
衛然滿臉歡喜的點了點頭,但不忘提醒一句:
“爹,如今顧思年在軍中根基深厚,光靠咱們,怕不一定能扳倒他啊~
琅州衛遊總兵,似乎近來對他極為不喜~”
“嗬嗬,爹豈會不明白?”
衛湖的臉上露出一抹陰笑:
“我會親自寫信給遊總兵,你放手去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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