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銀、星輝朗朗
遠處有山影重疊,連綿不絕,城頭上火把搖曳,忽明忽現。
微風吹拂下的黃沙向前滾動,青磚灰瓦訴說著歲月的滄桑。
今晚的夜景,絕佳
城牆高樓,顧思年與褚北瞻出奇的有了休閒時分,背靠躺椅,一人手裡拎著一壺酒,淡淡的酒香彌漫城頭。
青溝酒,琅州最便宜也是老百姓最愛喝的酒。
城頭上很是安靜,唯有兩人咽酒下肚的咕嚕聲。
小半壺酒下肚,顧思年才輕努嘴唇道:
“主將一職,我正你副,委屈你了。
咳,以後咱們有什麼事情就商量著來唄,彆分什麼上下了。”
這次鳳字營新立,顧思年升任主將算是異軍突起,很多人都沒想到。
遙想當初顧思年初到邊關之時,連一個總旗都算不上,但褚北瞻那時候就是都尉,妥妥的老資曆,誰能料到今天顧思年成了他的上司。
說實在的,顧思年心中有些過意不去,總有一種搶了他官位的感覺。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褚北瞻豎起一根手指:
“戰場上隻能有一個頭,令出必行,豈能兒戲?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無非是覺得資曆不足,對不住我。
其實不然。”
褚北瞻微微搖頭,顧思年側耳傾聽。
“在我褚北瞻眼裡,一向是有能者居上,無能者滾蛋。
你初到右屯城時我會覺得你稚嫩、青澀、不懂戰事兵法,那時候要是讓你當主將,我褚北瞻第一個不服。
但幾個月來你用能力、用一場場勝利證明,你是個將才。
這次收複右屯城,你考慮的明顯比我要周全、心思比我要細膩。
要不是你攔著,我那一晚就帶人殺進城裡送死去了,哪有現在的鳳字營副將?能贏,也是靠著你一刀剁了花兒布托的手臂。
平心而論,你比我強。
這個主將,你當得起~”
褚北瞻麵色坦然。
顧思年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經此一戰他們兩人早已超出了普通朋友、同袍的範疇,更像是生死相托的兄弟。
話已至此,何須多說?
褚北瞻的酒量貌似一般,沒一會兒臉頰已經開始微微泛紅,再度灌了口酒道: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為什麼我取名北瞻嗎?
今天正好,借著酒意說說心事。”
顧思年目光一亮,打起了精神:
“洗耳恭聽!”
褚北瞻駐足牆頭,遠眺夜空:
“我大涼邊關六鎮,從西向東依次排開,守王朝門戶。
那你知道琅州的西北麵是哪裡嗎?”
“西北麵?”
顧思年眼珠子咕嚕一轉:
“從地形上看,應該是雍州。”
“雍州再北麵呢?”
“額,這我還真不知道。”
顧思年苦笑著說道:
“我看過不少地圖,雍州往北有一大片的空缺之地,疆域遼闊,既不屬於我涼朝也不屬於北燕。
怎麼,這塊地方有什麼特殊之處嗎?”
當初第一次看到地圖的時候顧思年就心存疑惑,咋會有沒標明的地方呢?
“我再問你。
我朝國號稱涼,國祚連綿至今已有兩百餘年。
一個涼字,從何而來?”
褚北瞻並沒有回答這塊地方的來源,而是緊接著拋出了下一個問題。
“這我知道。”
顧思年輕聲道:
“我在古籍裡看過,好像與開國皇帝的起家之處有關。”
“你說對了。”
褚北瞻的語調逐漸抬高:
“我朝以武立國,當初太祖皇帝起家之地稱之為北涼,擁涼、幽、朔三州,轄百城,麾下邊軍號為北涼鐵騎。
這個北涼鐵騎就是那個時代的驕傲,是那個時候無數男兒渴望的地方。
兩百年前,北涼鐵騎所過之處,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兵鋒所指,所向披靡。
涼軍二字,天下聞名!
哪怕是今日揚武揚威的草原騎兵,在涼軍麵前也隻有瑟瑟發抖的份。”
褚北瞻滿臉的崇敬,這是現在的大涼邊軍沒有獲得過的榮耀。
“北涼、涼軍~”
顧思年反反複複的念叨著:
“可如今邊關並沒有所謂的北涼或者涼州啊,是改名了嗎?”
“因為這地方已經不在我大涼疆域之內!”
褚北瞻的目光陡然變得憤怒、不甘,直視遙遠的北方:
“雍州以北那塊地圖並未標注的地方,就是曾經的北涼,隻不過現在他們習慣叫它北荒。
北荒北荒,荒州之地卻是龍興之地,何其的譏諷啊~”
“什麼!”
顧思年無比震驚,太祖皇帝的起家之地竟然丟了!
“涼朝起於邊關,靠的就是對草原征戰,戰功赫赫。
那時候的草原也有一個燕國,他們好戰、凶悍,殺我子民,與如今這個北燕一樣殘忍。
北燕皇姓申屠,申屠的祖先就是曾經燕國的臣子。
太祖立國之後,就把燕戎給滅了,可惜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幾十年後草原遊牧民族死灰複燃,申屠一族橫空出聲,南征北戰,朝中人才濟濟,戰將如雲,國力不斷膨脹。
打著打著,草原隻剩他們一家,也惦記上了我們大涼的國土。
滅國之恨,燕人從未忘記過啊~”
顧思年默不作聲,他知道褚北瞻還有很多很多話要說。
“當初太祖皇帝建立大涼,身邊有一位左膀右臂,天賦異稟、才華橫溢,運籌帷幄於千裡之外,乃是一代用兵天才,當時人稱:
白衣鬼才。
這位白衣鬼才,姓褚。”
“姓褚?”
顧思年再度震驚:
“不會,不會是你的先祖吧?”
乖乖,褚北瞻竟然還有這樣的家世,那如今怎麼混成這幅樣子了?
“正是!”
褚玉成默默點頭,回憶往事:
“立國之後,先祖是扶龍之臣,受封一等公爵,世襲罔替,位極人臣,世代戍守邊關。
可惜啊,近百年前一位祖先領兵征戰,敗於燕人之手,損朝廷十萬大軍,天子震怒,褫奪爵位。
也就是從那時起,我褚家一脈家道中落,隻能當些不起眼的小官。”
“但我褚姓之人從未忘記先祖遺訓,男兒代代入軍,紮根北涼,那時候的北涼還是涼朝疆土。
數十年前,我爺爺為邊軍武將,燕軍傾國之兵來攻北涼三州、誓要一雪滅國之恨。”
“後來呢?”
顧思年輕輕問了一句,那必是一場驚天大戰。
“後來~”
褚北瞻眼眶泛紅:
“涼燕數十萬大軍在北涼廝殺三年,最終以我涼軍大敗而告終。
我爺爺連同褚姓子弟四十八人,儘數戰死沙場,我父親重傷昏厥,撤往內地。
那一戰,屍橫遍野,北涼三州家家戶戶都有男丁戰死沙場,打碎了我涼軍的脊梁、也讓我朝徹底失去了與燕軍正麵作戰的本錢。
為不讓北涼之地落於燕人手中,朝廷遣使求和、賠款無數,這才沒讓北涼之地歸於燕國。
雙方協定,北涼改名北荒,遊離於涼燕之外,不歸任何一方管轄,但是燕人可以在北荒駐軍。”
“奇恥大辱!”
聽到這裡,顧思年的拳頭已經握緊。
太祖皇帝的起家之地竟然被燕人駐軍,說是不劃歸燕人國土,那隻不過是為了朝廷的麵子上好看點罷了!
怪不得呢,怪不得地圖上沒有標出北荒或者北涼的地名,平日裡也無人提起,合著是太丟人了,沒法提。
“誰說不是呢~”
褚北瞻喃喃道:
“所以父親給我取名北瞻,臨死前告訴我,褚姓男兒要世代北望,不忘收複失地!
瞻字,望也。
北望北望,望的是北涼啊,望的是我大涼的江山故土!”
懂了,顧思年全都明白了,北瞻原來是這個意思。
這就說的通了,為何彆人都在撈銀子、吸兵血,褚北瞻則一心治軍。
褚北瞻握拳道:
“我年少從軍,征戰沙場,此生誌向隻有一個:
將燕賊趕出北涼,收複失地!
那兒有三州之地,那兒有上百萬的百姓還在遭受燕人的蹂躪
父親的教誨、爺爺的遺命,我褚北瞻一刻都不敢忘啊。”
隨即褚北瞻的臉上閃過一抹自嘲:
“可笑的是,如今邊軍與朝堂還有誰會提起北涼,提起收複失地?
當初還有一位平陵王,現在連平陵王都不在了。
唉~”
重重的歎息,夾雜了無儘的怨恨。
顧思年又一次聽到了平陵王這三個字,看來這位王爺在邊關威望極高。
“罷了,不說了。”
褚北瞻擦了一下濕潤的眼角:
“區區一個都尉,剛升任的副將,妄圖收複失地,何其的可笑
收複失地,我們的力量太過弱小了。”
“不可笑。”
顧思年站在他身前,滿臉凝重的說道:
“你我是兄弟,你我更是涼人!那兒的百姓也是涼人!
從今天起,收複失地不是你一個人的誌向,也是我的,也是整個鳳字營的!
是,我們現在隻是個小小的參將,副將,兵不滿千人。
但你彆忘了,幾個月前我還是一個無官無職的鄉勇,幾年之後,我們一定會站得更高!
相信我,事在人為!”
顧思年不僅僅是為了幫助褚北瞻,而是發自內心的為了那些老百姓。
燕軍入城之後給右屯城帶來了什麼?
屠殺!劫掠!
街道上躺著的屍體至今會浮現在顧思年的腦海裡,那北涼三州之地又有多少百姓慘死?
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不,絕不行!
褚北瞻重重點頭,握住了顧思年的手掌:
“好!”
“我們一起!”
顧思年站在牆頭,望向那從未去過的北涼大地:
“等著我們。
終有一日,我鳳字營會兵鋒向北,馬踏燕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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