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大人視察的日子如約而至,一大早王自桐和吳安兩人就帶著一票獄卒守在了牢房門口。
平日裡邋邋遢遢的獄卒們今天統一穿上了黑色長衣,胸口處繡著一個白底的“獄”字。
顧思年也破例站在了人群尾部,雖然他是囚犯,但到底兼著牢房文書一職,可比尋常囚犯的地位高不少。
最關鍵的是,王自桐今天還指望他出醜呢。
顧思年好奇的打量著四周的環境,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牢房內不出門,還沒仔細窺探過它的全貌。
鳳川縣牢房隸屬琅州管轄,琅州又地處邊境,所以從各地發配過來的犯人不在少數。
這就導致整個監牢占地極廣,林林總總加起來起碼有上百間大小牢房。
灰色的屋簷、土黃的營牆,整個囚牢都充斥著一股壓抑的氣氛。
或許是這牢房中死的人太多,光天化日的顧思年都覺得後腦勺直冒冷氣。
唯有牢門口處掛著的大紅燈籠能勉強增添了一絲喜慶。
這也不知道是哪一個新年掛上去的物件了,沾滿了灰塵。
人群中的顧思年在探頭探腦,站在最前方的王自桐卻眉頭緊皺,因為他到現在還沒看見牛二虎的身影。
作為他手下的頭號親信,牛二虎可是今天的半個主角,到時候縣令大人到了還得牛二虎帶著參觀各個牢房。
眼瞅著縣令大人馬上就要到了,人卻不見了。
“王頭,找人嗎?”
旁邊的吳安笑了笑,意味深長的說道:
“縣令大人親自視察,還有人敢遲到,嗬嗬~”
這兩個人一直以來就不對付,但凡有機會就得懟對麵幾句。
王自桐臉一黑,剛想反駁就有一道朗喝聲在耳邊響起:
“縣令大人到!”
轎子落在了牢房門口,那日顧思年在牢房中見過一麵的老人從轎內緩步而出。
陳鴻信,鳳川縣縣令,正七品,乃是顧思年穿越後見過的最大官員。
雖然在現代總說七品芝麻官七品芝麻官,不當回事,但在這座鳳川縣,陳鴻信可是頂了天的大人物。
老人兩鬢微白,臉上皺紋密布,五六十的年紀,不過身子骨看起來還算硬朗。
一頂烏紗帽、一套青色圓領衫,一縷束腰帶,衣袍上繡著的鸂鶒(xichi)乃是大涼朝七品官員的標準常服樣式。
除了陳鴻信,還有幾名小吏跟在後頭,嘩啦啦一群人。看來今天視察監牢算是縣裡一項重要政務。
“參見大人!”
陳鴻信一出現,眾人紛紛彎腰行禮,顧思年也假模假樣的彎下了腰。
“行了,都是自己人,不用客套。”
老人平靜的問道:
“都準備好了嗎?咱們可以直接開始。”
“回大人。”
吳安搶先一步開口道:
“都準備好了,按流程,負責犯人關押的獄卒牛二虎先帶大人巡視一遍牢房。”
陳鴻信揮了揮手:
“那還等什麼,開始吧。”
吳安微笑著看向了王自桐:
“王頭,牛二虎呢?”
王自桐臉一黑,鬼知道牛二虎在哪裡,隻好捏著嗓子朝後麵的人群喊道:
“牛二虎!人呢!”
陳鴻信的眉頭瞬間微微一皺,自己都到了,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獄卒竟然還沒到。
“來了來了,小的在這!”
牛二虎出現的還真是及時,王自桐的話音剛落,他就從監牢內一路小跑著衝了出來。
看到人影出現,王自桐微微鬆了口氣。
但等牛二虎跑到跟前時竟然有一股濃重的酒味撲麵而來,一眾獄卒全都下意識的捂了下鼻子。
喝酒了,這家夥竟然喝了酒!
“小的,小的見過大人,王頭。”
一路小跑的牛二虎氣喘籲籲,似乎知道自己闖了禍,滿臉尷尬和畏懼。
陳鴻信麵無表情的看向了王自桐,冷聲道:
“王頭手底下的人日子挺滋潤啊,一大早就醉醺醺的,要不本官明日再來?”
牛二虎嚇得渾身都哆嗦了一下,酒意醒了一大半。
“說笑了,大人說笑了。”
王自桐臉色鐵青的看向了牛二虎喝道:
“混賬東西,趕緊帶路,愣著乾什麼!”
“諾,諾諾。”
“大人這邊請!”
牛二虎戰戰兢兢,居前引路,心中悲憤無比。
就在昨晚,江玉風請他飲酒,本想著第二天還有正事,小酌一杯就算了。
沒曾想美酒佳肴的誘惑力這麼大,越喝越多,最後喝得不省人事。
現在牛二虎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大家這一路走啊,牛二虎嘴裡的酒味就一路飄,站在最後的顧思年樂得不輕。
可以說陳鴻信他們是聞著牛二虎的口氣走進了牢房,縣太爺肚子裡憋了不少火。
但到底是要顧及形象的,陳鴻信強忍著沒發火。
“大人,咱們先看這裡。”
牛二虎停在了一間牢房門口,小心翼翼的解釋道:
“這裡麵關押的是兩個死刑犯,分彆喚作馬石頭,盧黑牛。
都是是琅州轉過來的賊人,罪大惡極,所以特地與其他犯人分開關押。
據說他們當初殺了……”
“等等。”
牛二虎的話音未落,就被陳鴻信給打斷了:
“你說這裡麵關押的是死刑犯,叫馬石頭、盧黑牛?”
“是,是的。”
牛二虎茫然不知所措:
“大人,有什麼問題嗎?”
陳鴻信黑著臉指向了牢房門口掛著的木牌:
“你是當本官不識字,還是信口胡謅想要蒙混過關?
這上麵分明寫著竊賊董莊、王林、李三。
你就算不識字也應該會數數吧,人數都對不上!”
直到此時牛二虎才錯愕的發現牢房中關著三個人,正無辜的看向自己。
但牛二虎可以確定,就在昨天這裡麵關著的還是剛剛說的兩個死刑犯,怎麼一下子就變了?
“小的,小的我……”
牛二虎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陳鴻信直接看向了王自桐道:
“王頭,這就是你用的人?
今天真是讓本官開了眼了,監牢交給你管,本官可放心的很啊!”
最後幾個字咬的很重,隻要不是傻子就能聽得出陳鴻信語氣中的譏諷。
一旁的王自桐雖然很生氣,但同時心中也覺得疑惑。
牛二虎雖然不識字,但在牢房中混跡這麼久,每間屋子關著誰七七八八還是有數的,不會出錯的。
一定有人做了手腳!
王自桐強壓著心中的怒火回話道:
“大人,各間牢房的木牌皆是文書所寫,到底什麼情況找文書一問便知。”
“對對對,文書!”
牛二虎猛然醒悟過來:
“文書,文書呢!”
“在這,我在這!”
顧思年從人群的最後麵擠到了最前麵,看到他的時候陳鴻信的眼神似乎發生了一點點變化。
牛二虎帶著怒意的嗬斥道:
“牢房裡為何換了人!那兩個死刑犯哪裡去了?你知不知道犯人換牢是要我同意的?
擅自更改囚犯關押的牢房可是大罪,你懂不懂!”
顧思年一個字都沒說,牛二虎就劈頭蓋臉的一頓輸出,將責任推的一乾二淨。
一個帶著酒味的屎盆子就這麼砰的一下扣在了顧思年的頭上。
顧思年苦著臉,很是委屈的解釋道:
“虎哥,犯人更換牢房一事昨晚我是跟您彙報過的。
當時您喝的醉醺醺的,就讓我先走,把換牢的名單放下,你說你待會兒看。”
顧思年的回話很明白的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讓牛二虎腦袋瓜子嗡嗡的。
昨天喝成那個死樣,哪還記得這些,不過他現在隱隱約約想起來顧思年確實來找過自己。
完蛋了
牛二虎麵色慘白,這下責任全在自己身上了。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昨晚就喝了個大醉,一直睡到今天早上。
顧思年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虎哥,換牢的名單您看了嗎?”
您看了嗎?
顧思年用最卑微的語氣又捅了牛二虎一刀。
王自桐的臉早就成了豬肝色,一言不發,與他並肩而立的吳安則截然相反,就差大笑出聲了。
整個牢房誰不知道牛二虎是王自桐的親信,甚至他還曾想用牛二虎取代自己小差頭的位置,徹底把控整座監牢。
現在這麼一搞,牛二虎以後算是毀了,能不能接著當獄卒都難說。
“本官也想問,你看了嗎?”
陳鴻信看向了牛二虎,蒼老的目光中怒氣凜然。
“撲通。”
牛二虎哆嗦著跪了下來:
“大,大人,小的知錯了,小的知錯了!
以後再也不敢了,大人饒了小的吧!”
“辦事不力、玩忽職守。罰俸半年,杖責三十!”
陳鴻信冷聲道:
“王差頭,本官如此處置,合規矩嗎?”
王自桐能說什麼?隻能應和道:
“大人英明,這種人就應該重罰!打個半死不活才能讓他長記性!”
牛二虎知道自己犯了大錯,渾身顫抖,聽到杖責三十時更是臉色慘白。
陳鴻信不想再多廢話,轉頭看向了顧思年道:
“既然每一間牢房的木牌是你重新寫的,今天就你帶路巡視吧。”
“諾!”
顧思年一側身子,坦然道:
“大人請!”
接下來完全成了顧思年一個人的表演時間,領著一幫人在牢房內四處轉悠,嘴裡更是滔滔不絕。
所有的犯人都被他按照判罰的年限、罪刑的輕重重新分配牢房:
這裡是搶劫的、那裡是盜竊的,最深處是殺人犯……
那些個重刑犯都被安放在了靠近獄卒房間的位置,萬一有人想越獄啥的獄卒們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每間牢房的門口都放了一塊新的木牌,上麵寫著犯人的籍貫履曆,所犯何罪,一切都清清楚楚。
這麼一圈走下來,大家都能大概記住哪一塊區域關押的是什麼犯人。
“好好好。”
縣令大人連道了三個好字,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光:
“不錯,年紀輕輕做事就如此有條理,不簡單啊。”
“多謝大人誇獎!”
顧思年在道謝的時候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旁邊的王自桐,氣得他一肚子火。
不是應該讓顧思年丟臉嗎,怎麼出醜的成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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