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臉色有些蒼白的江書一臉焦急模樣,崔皇後隻覺心中鬱氣一散,麵上自然現出笑意。
“你倒敏銳。”她伸手虛扶起江書,“不過是日常換防而已,何至於就把你嚇成這樣?本宮記得,你日常裡也不是個膽小的啊。”
“娘娘……”江書眸光在明間內眾人臉上轉了一圈。
“無妨。都是本宮的人。”
江書這才一咬牙:“可那些侍衛,我從前在萬辰闕左近見到過!還是在皇帝臥房附近!”
那就說明,這些人是鴻慶帝最貼身的侍衛。
派他們來長春宮看門?江書不信。
她咬了咬嘴唇,心一橫:“皇後娘娘,會不會是皇上他、他知道了您庇護我……”
崔皇後笑了。
她將門虎女出身,長相本就偏英氣一類。這一笑,大大的杏核狀眼睛眯起,眼中除了笑意,還有銳氣。
“彆怕。”崔皇後聲音清冷道:“景慶,他不敢動我。”
換侍衛算什麼?她崔思宜入宮這麼久,也不是全無能力的柔弱羔羊。
不發難,不過是還未到時候罷了。
再說,鴻慶帝人還未回來。等皇帝回鑾,她總要問他一句,到底為什麼。
可江書不這麼想。她很清白鴻慶帝的性子,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更兼不擇手段。他若真對皇後起了疑心,怕是……根本就不會給崔皇後辯解的機會,反而會直接對她下手。
到時候,若皇後娘娘真出了什麼事兒,後悔也來不及了。
不行!
江書一把攥起崔皇後冰涼的手:“皇後娘娘,跟我一起走吧。”
這麼長時間,江書已差不多摸清楚了崔皇後想要如何把她送出深宮。
江書:“娘娘,我一個人走也是走,你……你同我一起吧。”
見崔皇後不語,江書急道:“娘娘,您難道不思念你的祖母、母親、哥哥那些家人?我聽說,鎮北王在北疆遇上了心儀的女子,明年開春便要準備大婚!娘娘難道不想親眼看看自己的嫂嫂?往後他們還會有孩子,娘娘難道不想親手抱一抱?你、你不想北疆漫天的飛雪,樹上的霧凇,一天一地的銀白……”
不知為何,江書說著說著。
仿佛覺得眼前的崔思宜變成了顧如煙。
顧如煙那張曾經鮮活明媚的臉。
若是她啊,一定想出去的……
江書自己都不覺,自己的聲音中帶了些許顫抖。她已經不想再看到崔思宜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就枯萎在這深宮之中……
江書緊緊攥住崔皇後的手:“娘娘,這裡早沒什麼值得留戀的,您能把我送出去,自己也一定有法子脫身的,對不對?”
“可是江書,”皇後的聲音帶了些唏噓,卻依舊那麼冷靜,“本宮,為什麼要走?”
江書一愣。
“難道不是因為、因為皇上他……”
“因為他懷疑我,因為他待我沒有真心,我就要走?”崔皇後一笑,眼中彌漫殺氣,“這一點,我當初入宮的時候,就早知道了。”
沒成為皇後之前,她就知道,皇帝寵愛貴妃,不是再愛她。既然無愛,那信任,想必也是談不上的。她從未指望過。
崔思宜:“江書,我來這宮中,不是為了做他景慶的妻子,而是為了——做這大盛的皇後!”
江書渾身一震。
不知為何,眼眶有些發熱,“可是,娘娘……”
為了家族,為了後宮,為了天下……崔思宜有太多太多的理由,需要她留下,一輩子留在這裡。
可……“娘娘,為了您自己……”
“不,”崔皇後搖了搖頭,頭上展翅欲飛的金鳳,口中墜下晶瑩剔透的紅色寶石,把一點瑩紅的微芒投在她光潔的額頭上,“我自己,就是大盛的皇後。”
她看向江書,眼中有搖曳的水意,麵上卻一派堅毅,“江書,這世間誰能想要什麼,就得著什麼呢?世間事,難兩全,更彆說十全十美。”
“本宮出身名門望族,自幼得父母寵愛,這已是一重幸運,已比這世間十中有九的人強了。爹後宅乾淨,沒有勾心鬥角之事,我幼時每日都快快樂樂,從無瑣事縈繞心間,這是第二重幸運,強過大盛大多數貴女。我自幼長在北疆,常隨爹、哥哥放馬,也上過沙場,看過點兵,自謂是個不怕血的人。這彆說是盛京裡嬌滴滴的貴女,便是等閒男人都比我不過。這是第三重幸運。”
“往後這一步步走來,入後宮,坐鳳座,掌六宮,一步步都是幸運,也都是不幸。”
崔皇後笑笑,“總不能,享受了身份帶來的好。可到了要承擔責任,付出代價的時候,我就一走了之吧?”她頓了頓,“崔家,沒有這樣的軟骨頭。”
不知何時,江書麵上已覆滿了眼淚。“娘娘……”
她知道她勸不了,可又不願就此放棄。
“彆說了江書,本宮的事,不用你管,你也管不了。”崔皇後平複了情緒,淡淡道:“下去吧。”
江書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長春宮正殿,她一路都在想著崔皇後。
命運對崔皇後公平嗎?
命運對她江書公平嗎?
時至今日,她才明白,公平,是最虛妄的東西。
她追求的……
應該是至高無上的
權利。
如果有了權利,顧夫人還會一見麵,問都不問就要把她沉塘嗎?
隻有自己手中有了權利,她才能護住那些她想要護住的人,才能把那些陰溝裡的老鼠,一網打儘。
江書猛地刹住腳,她目光越過重重疊疊的宮闕,望向鋪滿晚霞的長空。
她從前以為,得到了鴻慶帝的寵愛,就能得到最起碼的尊重和權利。現在,她知道,不,不對,全錯了。
貴如崔皇後,皇帝的結發妻子,背後又有鎮北王府這麼大的勢力庇護。鴻慶帝還不是說懷疑就懷疑,說威脅就威脅,甚至——
說廢就要廢?
這後宮之中,至高無上的權利隻有一種。
皇帝手裡的權利。
唯有那權利,是除了死亡,誰也奪不去的,那才是真的。
寵愛算什麼?像寵物狗一樣趴在主人腳下搖尾乞憐,求得那麼一丁點兒小的可憐的權利。
稍微衝主人齜一下牙,就會被主人一腳踹翻,失去一切。
寵愛,什麼也不算。
江書雙腳宛如生根了一般,牢牢地紮在了地上。
她不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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