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櫻?晚櫻她又怎麼了……”
幕亓一的話沒說完,便看懂了武安侯麵上的神色。
一瞬間,好像有一塊千鈞巨石,從高空中落下,直接雜碎了幕亓一的脊梁。
他甚至來不及問父親那一句“到底為什麼”,便發足狂奔。
一夜未眠的疲憊,讓他胸口砰砰直跳,酸痛從渾身上下的骨頭縫中滿溢而出。
可幕亓一什麼都顧不上了。
晚櫻,晚櫻……
他還有好多話,要說給晚櫻知道!晚櫻不能出事,萬萬不能!
等他!
遠遠地,幕亓一就看到了春好樓。樓高三層,是整個侯府中最高的建築,登臨其上,能把侯府景觀一覽無餘。
他就是想用這種方式,告訴侯府內的所有人。
晚櫻就是這武安侯府裡,地位最高的,女主人。
他一早認可了她,想給她最好的,想給她往後安安穩穩的一輩子。
卻……
從未想過,要了解她的過去。
幕亓一一邊跑著,一邊在腦海裡回想著,兩人的初見。
那時晚櫻多可憐啊!
一身看不出原本質地顏色的衣衫,破破爛爛地掛在身上,被刮破的口子裡,露出大片青紫色的皮膚。
上滿還遍布著血痕。
一頭長發披散在臉上,遮住麵容,甚至不叫人看清是男是女。
妥妥就是一個盛京城這幾年裡隨處可見的可憐乞丐。
他的馬衝過來時,所有人都知道避讓,隻有晚櫻不會。
她傻傻地站在道路中間,隻是抬起一雙明眸,看向他。
那日暗淡的天光,落在她眼中,反成了比日月之光還要明亮的灼人光線。
那是一雙,孩子的眼睛,至真至純。
那一刻,一眼對視。
幕亓一便決定了,要帶她回家,要護她後半生。
帶晚櫻回府後,一開始爹娘是不同意的。
後來還是娘開了口,“既然咱們侯府已不和顧家聯姻,還不如……納了這姑娘。阿一救她時,那麼多平民百姓都看在眼中,想必事情已經傳遍了盛京城。咱們就來個趁熱打鐵,把阿一納了她的事傳出去,顧家小姐性子傲,想必受不了這個屈辱。這門婚事,也就散了。”
爹隻得點頭同意。
納晚櫻入府那一日,娘攥著幕亓一的手,哀歎:“孩子,委屈你了。”
堂堂勳爵公子,納一個癡傻的乞兒。
相當於是絕了幕亓一再娶貴女的路。
可現在,幕亓一才知道。
委屈的人,從始至終,都不是他。
晚櫻到底從哪兒來,她心裡到底有些什麼?他從未問過。
甚至,當晚櫻情緒正常,常常流露出一個小乞兒根本不會有的,貴女禮儀時,他也從不曾過問。
有她在身邊,他是愉悅的。
可對她,卻是忽略的。
隻要她每日都在家中等著他,便夠了。
晚櫻腦子不好,時不時地便要發癡,不過是……三流人物,運氣好才嫁進了侯府顧,有一身尊榮。她懂得什麼呢?
可昨日之事,幕亓一才知道。
晚櫻什麼都懂。
如果他早點問出她的身世,早知道她和吟兒有恩怨糾葛……
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幕亓一駐足在春好樓前,聽著樓上侍女們隱隱的哭聲,他腦中轟地一聲。
顧不上痛苦,顧不上害怕,顧不上畏縮,幕亓一一步跨入春好樓。
晚櫻和模樣比萬吟兒體麵很多。
直到現在幕亓一才發現,她也比萬吟兒美麗、嫻靜很多。
晚櫻靜靜地睡在床上,長長的睫毛垂下,掩住平日裡極溫和的一雙大眼。嘴唇微微抿著,甚至還帶著點微笑。
她這幅模樣,就跟平日裡睡著時,一般無二。
若不細看,根本主意不到,她胸口早沒了起伏。
她不是睡了,而是……
解脫了。
幕亓一一步步上前,行屍走肉一般。
晚櫻床邊跪著的侍女見到幕亓一,都吞下哭聲,向兩邊讓開一條通路,好讓幕亓一近前。
幕亓一握住晚櫻的手。
柔軟,冰冷。
觸感如往昔一般細膩。
可幕亓一知道,不一樣了,永遠不一樣了。
身邊,侍女的聲音響起:“晚夫人是、是服毒,痛了小半宿,一炷香前,才、才……才咽氣兒……”
幕亓一一滯,“她在等我?”
侍女們一個個鷓鴣一樣縮回了頭,不敢答話。
幕亓一:“說!”
剛才說話的侍女嚇得身子一哆嗦,剛想敷衍幾句,“是,自然是……”
跪在最後麵,一個年紀極小,平日最得晚櫻心疼的侍女直接出聲:“晚夫人熬到最後,隻想再不想見世子,還求著快一些。奴婢想,隻因那藥物厲害,並不是什麼旁的原因!”
話一出口。
幕亓一身子一晃,險些從床榻邊跌倒。
隨著他動作,晚櫻的手,從幕亓一手中滑出,垂落床榻邊緣。
年長的婢女連忙出聲叱罵:“渾說!看不撕爛你的嘴!”
那小丫鬟是為晚櫻鳴不平,圖一時的暢快,便把真話給倒了出來,現在也有幾分後悔,咬著嘴唇哭了。
細細的哭聲,像一條小蛇,不停地鑽入幕亓一耳中。
那小丫鬟怨他。
晚櫻又豈能不怨?
幕亓一慢慢地舉起自己的雙手,好似在端詳著自己掌心淩亂的掌紋。
他為什麼……總是為了追逐水中幻影,本就不屬於他的東西,一次次地傷害身邊的人?
先是江書,再是晚櫻。
他一個接著一個地失去了她們……他都做了些什麼啊?!
大滴大滴的水珠,滴落在掌心。
幾個侍女見狀,不敢再多說,無聲地退出了春好樓。
又過了好半晌。
“吱嘎——吱嘎——”
沉重的腳步聲,自木質樓梯上響起。
幕亓一不用抬頭就知道,是爹來了。
聽著那腳步聲逼近。
幕亓一沒抬頭:“也是你做的?”
他沒聽見否則,便知道,老武安侯這就是承認了。
“為什麼?!”幕亓一一聲暴喝。
他身子猛地彈起,衝向武安侯,卻在雙手要觸底父親的那一刻,還是無力地垂下。
其實不用問,幕亓一都知道,都知道的。
是為了侯府,隻能是為了侯府。
為了侯府,萬吟兒不能活,晚櫻也不能活!
一聲沉重的歎息後,武安侯:“是……竹葉先生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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