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剛則深吸一口氣。
他剛才,還是吃了那年輕人遞過來的藥丸兒。那確是好藥,一入口隻覺一陣清涼直衝心口,瞬間澆滅了心火。
可即便如此,此刻對上那小太監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一張臉,顧剛則還覺心驚。
他輕咳一聲,見身邊的年輕人完全沒有避開的意思,隻好對那小太監開口:“鬱輔臣,是誰叫你陷害顧妃?顧妃人已不在了,可我們顧家還在,顧家女兒不允許你如此汙蔑!”
“嗬嗬……”
鬱輔臣啞著嗓子,笑了,“顧相,顧妃說過,你一定會這樣說。”
顧剛則一愣。
鬱輔臣:“所以,顧妃娘娘才給了奴才自己貼身的東西,叫奴才拿著這個給你,好保住自己性命。”
“你……”
這……確是顧如煙能做得出來的事!
顧剛則實在忍不住:“到底為什麼?”
煙兒為什麼要害她的親姑母,為什麼?
鬱輔臣被打得很慘,原本一張俊秀的臉,現在布滿了皮肉翻開的血痕。垂在眼前的黑發被血凝成一綹一綹的,全都糊在臉上。
幾乎看不出容貌。
但顧剛則卻清清楚楚地看見,
他在笑。
鬱輔臣:“顧妃娘娘說,太後對不起她,你們顧家全都對不起她!”
“所以,你們全都該死!”
下意識捂住心口,顧剛則感覺不到疼痛,可眼眶卻熱辣辣的,一陣陣地發脹。
他的煙兒,他的煙兒!
他從小疼到大的煙兒!
知道女兒被皇上貶黜,自然心裡不好受。可顧家現在艱難,他也隻是讓她等等,再等一等,熬一熬。
沒有不要她!
可她,竟就這麼恨上了自己,恨上了她出身的家族……
顧剛則眼前陣陣發黑,鬱輔臣的話句句又像刀子一樣紮在他的心口。他的煙兒,他捧在手心裡疼愛的女兒,恨他,恨他們全家,想讓他們全家,一起陪葬!
顧剛則踉蹌後退,幾乎站立不穩,腦海中煙兒嬌憨的音容笑貌和此刻怨毒的眼神交織在一起,撕扯著他的理智,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旁,那年輕人眼疾手快,扶住顧剛則,他麵上淡淡的,沒有多餘的表情:“顧相,現在是決斷的時候,彆耽誤時辰。”他壓低聲音,“皇後娘娘的人,就要來了。難道你要讓這小太監,實話實說?”
“當然不行!”
顧剛則勉力撐起身子。
他咬住舌尖,看向鬱輔臣:“老夫可以保住你性命,隻要你……”
“嗬嗬。”鬱輔臣聲音嘶啞地冷笑,“顧相說笑了。”
若說他還沒被逮出來,或許還有一條生路。
可現在……
鬱輔臣累了,早就不做奢望。
他聲音噎得顧剛則一愣,下意識道:“可你總有家人……”
鬱輔臣:“誰若是有家人,還能進宮當太監啊……”
一旁的年輕人實在聽不下去。
他輕咳了一聲,示意顧剛則退後。他向鬱輔臣道:“鬱公公是清涼殿的掌事大太監,之所以肯搭上身家性命,也是為了主子。我說的,對嗎?”
鬱輔臣一愣,垂下眼睫:“是我自己看不慣,才……”
“鬱公公忠心,”年輕人微微冷笑,“我們隻找貴妃說話。”
鬱輔臣深吸一口氣,“貴妃腹中懷有龍胎,皇上極為看重,豈是你們能隨意置喙的?”
“龍胎?”
年輕人眸光幽深地看向鬱輔臣,他無聲地動嘴:“是真的嗎?”
鬱輔臣心下一驚。
他下意識地看向一旁完全聽不懂的顧剛則。
立刻明白,這年輕人是在威脅,把萬吟兒腹中孩子的秘密,告訴顧剛則。
那就是把萬吟兒往思路上逼!
鬱輔臣猶豫了。
那年輕人又慢悠悠道:“鬱公公,你說,貴妃如今月份也大了,這孩子,她生不生得出來呢?”
“你、你……”
鬱輔臣猛地站起,卻因牽動身上的傷口,一時間失了平衡,又搖搖晃晃倒下。
摔倒在地,身上傷口崩裂,鮮血流了一地。
他就在自己的血泊中掙紮,“你、你怎麼敢對娘娘腹中孩兒下手?你怎麼敢?!”
“你都敢毒殺太後,我如何不敢?不過一個……”年輕人壓低聲音,“一個孽種。”
他什麼都知道,他竟然知道!怎麼會……
冰冷的絕望像一隻死人的手,直接按在鬱輔臣胸膛。
他突然發現,他……
怕。
他在這世間唯一在乎的,就是貴妃,他的貴妃娘娘。
他需得護住她周全。
好半晌。
鬱輔臣失血的蒼白嘴唇翕動著:“你……護得住貴妃?”
“那就要看你待會兒如何說了。”
“……好。”鬱輔臣閉上眼睛,“你想讓我如何說,說吧。”
片刻後。
慎刑司裡恢複了人來人往,顧剛則和那年輕人就像沒來過一樣,了無痕跡。
待到江書奉了皇後娘娘懿旨,來問鬱輔臣的話時,卻發現他已經蜷縮在黑獄的角落裡,口中隻剩下一口氣了。
江書不顧裙子拖在地上,飛奔到鬱輔臣身邊,卻在翻轉過來他的身體後,猛地一愣,“是你!”
她記得鬱輔臣!
毒殺太後的人,是萬吟兒身邊的大太監?這……
“你撐住!本宮為你喚太醫來!”
鬱輔臣吃力地搖了搖頭:“江妃娘娘,彆費勁了……”
江書一愣,“可是……”
“奴才……注定是要死在裡懷裡,你、你……小心……”
江書猛地瞪大眼睛,“你說什麼?你……”
鬱輔臣艱難地喘了口氣,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音,鮮血不斷從嘴角湧出。他渾濁的雙眼漸漸失去神采,映著江書焦急的麵容,看到的卻是……
萬吟兒。
那時,沒名沒分地跟在鴻慶帝身邊,隻能卑微地求著他這個禦前大太監在皇帝麵前多美言幾句的萬吟兒……
那麼柔順,那麼美。
是他記憶中最好的畫麵。
“娘娘,輔臣不能再陪你了,最後、最後再幫你一次。”
幫你……
除掉你最討厭的江妃。
鬱輔臣閉上了眼睛。
江書身後,鐵鏈嘩啦作響。
精奇嬤嬤陰冷的聲音傳來:“江妃娘娘,這罪人剛才明明還好好的,怎麼你一來,人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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