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的塵埃在日光映照下,打著旋兒飛舞。
褐色袍子落在戚氏腳踝處,露出她一張平靜莊嚴的臉。
裸身相上的戚氏,身材婀娜多姿,十分嫵媚。立在堂前的戚氏,身材微胖,臉上右側耳後,到唇角,一道又深又長的陳年傷痕。
這樣一張臉,任誰都不會把她與畫上的人認混。
戚氏冷淡的目光掃視全場,“諸位若是沒有眼疾,應當都看清楚了。這畫上的女人,與我可有半分相似?”
圍觀的眾男人統統閉了嘴,驚疑不定地相互打量。
戚氏又看向高高地坐在堂上的京兆尹,“陳大人,不知這幅小相,您是從何處得來?”她頓了頓,平靜的麵容,目光中卻儘是無聲的輕蔑,“怕不是,您自個兒從什麼花樓鬼市中淘來的,誰家的收藏吧?”
“你、你……你竟敢藐視公堂!”
“啪!啪!啪!”
京兆尹連拍驚堂木,指著戚氏的臉,氣得說不出一句整話。
他官威甚大,驚堂木的聲響驚得湊熱鬨圍觀的眾人雙膝下意識地軟塌,若不是人太多,一個擠著一個,真要直接跪下。
可戚氏原本官拜三品,比這京兆尹品級都高,自然無懼。
這是用一雙漆黑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盯死了京兆尹,“大人息怒。大人拿出這不知何處得來的所謂‘證據’,是要證明些什麼呢?”
“刁民!刁民!”陳大人又驚又氣,騰地一下起身。他眼珠一轉,多年顛倒黑白的審案經驗派上了用場,“你、你不是戚氏,你是冒名頂替的對不對?”
“一定是這樣!”
“真的戚氏做出了這等沒臉沒皮的事,定是無顏上堂,才找了你這麼個替身!說,你拿了人家多少錢,給人家頂罪?!”
京兆尹此言一出,圍觀人群中才發出一聲聲放鬆的慨歎。
“陳大人見多識廣,定是如此!”
“險些倒叫這潑婦糊弄過去了。”
“這起子女官,當真下作,連這等藐視國法藐視官威,這樣的女子,合該浸豬籠!”
“就是!就是!”
看著這群情緒驟然間亢奮起來的男子,江書眼中劃過一絲不解。
“他們不覺得,堂堂京兆尹出手的證據,竟是偽證。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兒嗎?竟還在關注戚氏……”
“嗬,”小山子一聲輕笑,“因為他們懦弱。”
“什麼?”
“京兆尹捏造偽證,捏造罪名,肆意抹黑無辜之人。這種可能性,他們想都不敢想。”小山子筋骨分明的手指指向烏壓壓的人群,“這些男人,他們隻敢磨刀向更弱者。”
“他們錯了。”江書兜帽下露出一絲微笑,“戚大人從來都不是什麼弱者。”
堂前,陳大人自以為找到了突破點。
他指著戚氏一張臉,“你瞧瞧你長得這個樣子,本就貌若無鹽,又破了相。朝廷取仕,自來都不錄用有礙觀瞻者。就你這張臉,還能當女官?彆做夢了!”他自以為勝券在握,畢竟,哪個女子忍得了被人當庭指證長得不美?被男人這麼說了,回家可不是要關起門來痛哭,甚至於懸梁自戕的?
畢竟,女子存在的意義,不就是讓男子賞心悅目嗎?
想著,陳大人心中倒浮起一絲高高在上的憐憫,“說吧,那真正的戚氏身在何處,又是如何威逼誘騙得你替她出庭,替她頂罪?”
這不就能為那戚氏罪加一等了嗎?
他可真會辦差,嘿嘿。
戚氏聞言,麵上疤痕抽搐了一下。
細看,卻是在笑。
“看來,我的事,陳大人是一絲兒都不知道。”她聲音郎朗,確保圍觀人群中每一個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我戚月,自幼習武,十五歲嫁人,卻遭夫家嫌棄虐打。我那體重不過百斤的小丈夫,仗著自己是個男子,敢對我和女兒動輒打罵,我臉上的這道疤痕,就是他出去嫖賭輸了錢,回來問我要錢,我卻沒有,他一怒之下,用刀砍的。”
圍觀眾人鴉雀無聲。
有人看到戚氏臉上的疤痕,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腮幫子,隻覺一陣酸痛。
這麼猙獰的疤痕,當時這女人一定傷得很重,很重……
戚氏:“那匹夫砍倒了我,拎著我女兒後頸,要把她賣與賭場的人抵債。那年,我女兒才五歲。”
她聲音越是平靜,眾人心中越是驚濤駭浪。
戚氏說的話,他們每一句都信了。
就因為這種事,在市井中,每每常有發生。做丈夫的虐打妻子,把女兒像什麼低賤而沒有生命的物件兒一般隨手賣掉換錢,不是還賭債,就是去買酒,甚至還有人拿著這錢去嫖。
這種事,太多,太常見了。
不由得人不信。
戚氏:“我一時怒氣,撿起了地上沾著我的血的刀,直接追著他,砍了兩條街。”
“到後來,我的血灑了一地,他的血,也是。”
“我本是想與這混蛋同歸於儘,冷不防卻撞上了微服伴駕的皇後娘娘。”
那是的皇後娘娘,現在的甘太後。
江書眼眶微濕,袍子下的手指緊緊攥起。
戚氏:“是皇後娘娘聽完我的哀告,寬宥了我衝撞鳳駕的罪過,向先帝為我請求了恩典,還特許我養好傷後,參加武試。”
“我那丈夫也沒死,不過卻被我砍傷了一條腿,一輩子都直不起腰走路。”
“娘娘說,我若能通過武試,便授予我官職,我便可與丈夫合離,堂堂正正離開他們家的門!”
“我做到了!”
“我不是被掃地出門的棄婦,我是堂堂正正從夫家的門裡走出來,去往更高更好的地方。”
“是他,配不上我。”
“陳大人,你哪怕稍查一查曆年來武狀元的榜單,都該看到,那一年的狀元,是我。”
“就該知道,我是大盛唯一的女武官!”
“更該知道,那畫像上的女子與我無關,這一切,全都是誣告。”
“可惜,你太過武斷自信。”
“是覺得我們這些弱女子,定都是靠著你們想象出來的,不正常途徑上位,定是蒲柳一般無力,隻能弱柳扶風,全無反擊之力。對嗎?!”
上首,堂堂京兆尹坐立難安,一把胡子掩住了青紅不定的一張老臉。
戚氏挺直腰板,緩緩轉身,看向圍觀眾人,她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毫不畏懼地與每個人對視。
“京兆尹所言,全屬子虛烏有。我不會作詩,那裸身相裡也根本不是我。你等瞪大眼睛好好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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