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慶帝一愣。
臉上先是浮起一絲絲的不悅,“朕又不是大夫,叫朕去有什麼用?”可向著崔思宜張開的手臂,卻緩了緩,最終慢慢垂下。
那周貴妃,果然是皇帝心尖尖上的女人。便是知道她是撒嬌撒癡,也不忍心拂了她的麵子。
鴻慶帝抖了抖衣袖,似笑非笑地看向皇後,“罷了,朕便去貴妃宮中一趟。”
他抬手,輕輕拍了拍皇後臉頰。
“啪、啪”
這聲音,在原本寂靜的殿內,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鴻慶帝:“你已經如願以償當上朕的皇後了,好好伺候朕,朕保你滿門富貴。”
崔思宜麵無表情地蹲身行禮:“恭送皇上聖駕!”
鴻慶帝行至大殿門口,目光落在隨眾宮女一起跪下的江書身上。
“是你啊……”
皇帝涼涼的聲音從江書腦頂飄來。她雙手死死扒在地上,才穩住身形。
鴻慶帝:“太後饒了你一條性命,把你從慎刑司裡撈出來,明日你便去太後殿裡謝恩吧。”
江書不敢多言,隻能恭敬地以頭觸地,“是。”
再抬頭時,皇帝及他身後的隨侍,已然走遠。
殿內。
崔思宜臉色蒼白,被玉荷嬤嬤扶著,好不容易坐穩了身子。
她看見江書進來,眼睛亮了亮,“今日之事……多謝你。”
“皇後娘娘寬恕奴婢自作主張,去清涼殿,知會了貴妃的人。”
崔思宜擺了擺手,“無妨。”她長出一口氣,“幸虧那貴妃拈酸吃醋,說什麼都要叫了皇帝去,倒叫本宮落了清淨。”
一旁,玉荷小心翼翼,“娘娘,這不是長久之計……”
“本宮知道。”崔思宜纖長的指尖用力壓了壓太陽穴,語氣十分疲憊,“祖母和母親都勸本宮,女子出嫁從夫,叫本宮要儘做一個皇後的責任。”她聲音很輕很輕,“儘快和皇帝誕下龍子,可是,她們也不想一想,一個有著被皇帝忌憚的血統的孩子,未來可要如何在這深宮裡平安長大……”
說著,崔思宜硬生生打了個寒顫,“一想到這些事,本宮……惡心。”
“可是,娘娘,這宮中所有妃嬪存在的意義,都是為了誕下龍子。”玉荷嬤嬤陳述事實,語調悲涼,“娘娘不願,可若是旁人,若是那周氏貴妃先誕下龍子,娘娘往後的日子,怕是更不好過了。”
更不用說,那周氏的孩子若是登基成了新帝,崔思宜這個皇後和崔家滿門,往後的日子就越來越難。
一絲異樣的念頭,在江書腦海中一閃而過。
太快了,她沒能抓住。
可她好像知道,從心底就知道。皇帝,不會有自己的孩子。
第二日。
皇後帶上江書,“走吧,本宮帶著你去給母後請安。”
自大婚那日後,皇後遵循祖訓,每日晨昏定省,按著時辰去給太後請安。隻是那顧氏太後從來不見。
也吩咐過手底下的太監出來難為過崔思宜兩次。
都被她手中軟鞭抽得滿臉是花。
後來,太後、皇後之間便達成了詭異的默契。崔思宜每日都來,著人去福康宮內通報一回,待人出來了轉身便走。就算孝敬過太後了。
因昨日鴻慶帝有話,此番她特特帶上了江書。
行近福康宮,江書腳步自覺地遲緩。
這裡雖隻短短住了半月有餘,卻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日子。有一份自己掙來的好前程,有嘴硬心軟,真心疼愛自己的老太後,也有一份……姻緣。
在這福康宮中,每次抬頭,都能看到灼灼的日光,好像也照亮了她不算多麼榮華富貴,卻踏踏實實的未來。
可現在,福康宮還靜靜矗立在那裡。一磚一瓦似都不曾改變。
卻又都變了。變得叫她認不出來。
看著江書神情,崔思宜以為她是害怕顧氏太後。是了,親眼目睹了顧氏逼死甘太後,江書怎能不怕?怕是往後一輩子的陰影。
“彆怕。”崔思宜拍拍江書手背,“咱們不進去,隻在宮外遠遠站一站,等著通傳便好。”
江書點點頭,“奴婢不怕。”
可她心裡知道,皇帝特意叫她過來給太後請安,今日這一關,她怕是沒那麼好過。
皇後儀仗到得福康宮門首。
崔思宜冷向臉上鞭痕未愈的太監道:“去吧,為本宮通傳。”
那太監畏縮著,強壓下恐懼帶來的肢體反應,捏著嗓子道:“太後娘娘早有交代,若是……”他一雙眼睛賊溜溜地看向江書,“若是玉書姑娘來了,叫姑娘進去請安。”
“什麼?”崔思宜皺眉,“那本宮也一並進去,向母後請安。”
“不、不可……”太監顫顫巍巍伸手去攔,“太後交代了,她老人家還不想見皇後娘娘……”他小心翼翼,“娘娘可先行回去……”
崔思宜手指摸上鞭柄。
“娘娘,不可……”玉荷按住崔思宜的手。
前幾次她鞭抽福康宮太監,是因為太後太過分了,欲對堂堂皇後行種種折辱之事。崔思宜此舉,是在立威,還說得過去。
可今日,太後隻是要召見皇後身邊的一個宮女,皇後若連這都不肯,傳出去,恐叫前朝言官抓到把柄,彈劾崔家。
老鎮北王已是不在了,哥哥又遠在北疆,朝堂上能為崔家說話的人,本就有限。經不起這一次又一次的消磨。
崔思宜眸光閃爍,手指仍舊緊緊攥著軟鞭裹了絲綢的手柄。
江書滿是傷痕的小手,也覆上崔思宜手背,“娘娘,讓奴婢去吧。”
“你……”崔思宜的手指終是垂下,她無力地歎了口氣,“萬事小心。本宮就在這裡等你,接你回宮。”
跟著太監往福康宮裡走的每一步,對江書來說都是折磨。
曾經滿是歡聲笑語的福康宮,此時此刻,靜得令人窒息。那麼多宮女太監,連一絲衣裙摩擦的聲響都無。
沉默像一大塊從天而降的孝布,沉甸甸硬邦邦地罩在每個人身上,封住他們的口鼻,叫他們連喘氣都不敢大聲。
行在其中,江書不自覺地脊背繃緊起來。
直行到內殿,身邊太監低聲提點,“玉書姑娘,快拜見太後。”
江書跪下,“奴婢長春宮玉書,給太後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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