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娘的問話,再次在耳旁響起:“娘問你,若從此處進,該從哪處出?”
年幼的江書稚嫩的聲音,脆生生答道:“世人皆謂東北方為鬼門,為死門,殊不知我輩行的是鬼道,求的是死裡逃生。故我輩生門,儘在東北。”
“好!”年輕十幾歲的喜娘定定地看著江書,“娘問你,若是身處那嬴帝墓中,該當如何到得東北角,又如何求生?”
幼時背慣了的口訣,脫口而出,聲音郎朗地在寂靜的墓室中回蕩。
現如今,江書心底已明白了大半。
久遠的幼年記憶中,喜娘總是趁著江富貴不在,把江書攬在懷裡,給她講嬴帝墓裡的奇珍異寶、詭譎裝置……江書隻當是故事聽,沒想到那些,或許竟是喜娘的親身經曆。
都說她娘是懷著身子進的顧家,是個出身卑微、不知廉恥的賤人,不知被誰玩大了肚子,腦子也渾渾噩噩的,不清楚。因為這個,江書年幼時沒少被其他家生子侍女欺負,一個個都敢指著她的鼻子罵她是小賤人。
也是因為這個,顧夫人一聽說是她江書失了身家清白,問也不問便想把她沉塘。
可現在看來,喜娘的出身,並不簡單。她那連親生女兒都不認的毛病,或許是因這墓裡的瘴氣所致?
既是如此……
她江書必能給自己掙出一條生路!
在腦海中又默想了一遍平麵路線圖,江書定了定神。
她記得,喜娘跟她講過,嬴帝是前朝開國皇帝,一生活到了八十多歲,到了晚年,最愛搜集各地奇珍異寶孤本書籍等物,他的墓穴也富麗非常。
江書打量著墓室周圍,明白曾經富麗的墓室,經過幾代盜墓賊的洗禮,現在……怕是剩不下什麼好東西了。可她還是本著來都來了的原則,儘自己所能地把能搜索的地方,都搜了個遍。還真叫她找到了些方便帶走的珠寶珍玩。
更讓江書驚喜的是,嬴帝這人似乎十分愛書。他搜集來不少珍本古籍,為了防腐,把上麵的文字都刻在了一塊塊大石碑上。有醫書、農書、兵法、修煉體術……都是傳說中絕跡於前朝的珍本。
力所能及的情況下,江書直接拿了頊帝墓室裡的筆墨紙硯,一本本抄過去。
直抄得頭暈眼花,肚子也餓得咕咕作響。
收好抄寫的古籍,江書又回了一趟頊帝墓室,把自己挑選出來的金銀細軟又細細篩選了一遍,都塞在小包裹裡牢牢背在身上。
臨走,還不忘給頊帝行了個禮。
“陛下,您說過要封我做妃子,要寵愛我,要賞賜我很多好東西。今日雖是奴婢自己動手,還是要給您謝恩,就權當是您賜奴婢的了。”
江書拿得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畢竟她九死一生,真能逃出去的話,她也要過好日子。這輩子再不給人當奴婢了。
畢竟,這世上除了自己,誰也靠不住!
一番拾掇,江書去到嬴帝墓室前,最後看了一眼頊帝那璀璨的金棺,還有自己那寒酸的小棺材。
她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番,竟從脖頸上找到一塊玉牌,上麵雕著“上上簽”。
幕亓一曾經給過她……
現在,竟好意思讓她帶著這東西去死?!這就是武安侯府賜予她的好運,賜予她的上上簽?
“有病!”
江書纖細的手指用力,頸上紅繩直接崩斷,在她白皙的脖頸上留下一道紅痕。
和火辣辣的刺痛。
“痛點好,痛點是叫我記住,以後勿要相信男人。”
每次相信幕亓一,她都沒有好下場。這次還搭了一條命,若再有下回……
誰信男人誰是狗!
“嚓!”
江書把那塊小小的玉牌,用力地摔在自己那寒酸的小棺材裡。
玉牌碰撞到石棺壁上,登時就斷成了兩截。
江書看都不看,轉身就走。
她若逃得出著頊帝墓,往後,她就自由了!
三年後。
溧陵,王家酒樓。
不大的小鎮子,這三層高的王家酒樓就是規格最高的建築了。
王家酒樓,是溧陵二十多年前的老牌子,有自家釀酒的秘方,酒水便宜,芬芳適口。可惜王家後來遭了橫禍,老王、媳婦兒和兩個半大小子,短短半個月竟接連病故,聽說隻剩下了一個閨女已是進了宮做了宮女,連奔喪都趕不回來。
這一家人的喪禮還是鎮上人湊錢給辦的,落魄得不行。
誰知這十年後,竟還能重新看到王家酒樓的招牌。味道還是鎮民們懷念的老口味,價格便宜量又足,眼看著從王家酒鋪變成了酒樓,又蓋起了二層、三層。
當真是蒸蒸日上。
掌櫃的王娘子據說是宮裡放出來的,端莊大氣,不卑不亢,很會察言觀色做生意。她一個女人家,帶著個十五六歲,叫做芳雀的妹妹,兩個人就撐起了一座酒樓。
芳雀小姑娘愛說愛笑,平日裡幫著跑堂,鎮上酒客都認識她。
據說,王家酒樓還有位神秘的幕後財東,身體不大好,鎮上人都沒怎麼見過。
這一日,鎮上幾個男人散了個工,聚在酒樓一層,叫了壇三個銅板兒的老酒,就著贈送的花生米,正準備著鬆泛鬆泛筋骨。
酒過三巡,筋骨鬆泛了過來,話也密了。
其中一個矮瘦子挽起袖子:“賀屠,聽說你昨日殺了口大豬,怎樣,賣得如何?”
一身腱子肉的賀屠夫把眼前酒碗一飲而儘,“呯”地扔回桌上,“這買賣不好做,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今日又和昨日,有什麼區彆?”
他這話說得灰心喪氣,像是喝多了的樣子,聽得其他幾個酒客麵麵相覷。
一個白麵長須的中年文士歎了口氣,“民生……到底多艱。”
先帝崩逝三年,民間忌燕樂,忌嫁娶,大家夥兒都跟著素了三年。可今年,眼瞅著出了孝,大家臉上卻都沒什麼喜氣。
原因無他,隻因新帝登基以來,短短三年,賦稅提高了三層,百姓苦不堪言。
白飯都快吃不上了,哪兒有多餘的閒錢買肉呢?
“老子就是想不通!”賀屠是真得喝多了,把桌子拍得震天響,“老子起早貪黑,乾得比往日更多更辛苦,怎麼這日子過得反倒不如往日?這世道,真是不如前幾年,不如啊……”
其他幾個酒客雖沒說什麼,也都跟著點頭。
賀屠:“聽說,皇上大婚將近了。”
是一出孝,就要迎娶鎮北王嫡女做中宮皇後。這是新帝登基以來第一等的大喜事,必是要大操大辦一番。
可……
“那皇帝老兒大婚的錢,還不是從你我身上各刮下去三兩肉?”
其他人剛要跟著開口附和。
數道玄色身影,自門外進了王家酒樓。
幾人都腰背挺拔,目光犀利的模樣,雖沒言聲兒,卻莫名給人帶來極大威壓。尤其是被擁簇在正中間的瘦削男子,他臉色稍嫌病態似的蒼白,黑白分明的眸子隻一閃,五大三粗的賀屠莫名覺得連氣都喘不上來。
賀屠身旁,白麵文士連忙對著他擺手使眼色:“勿要瞎說!”
他豎起一隻手,遮住口型,衝著賀屠:“怕是……閹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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