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書視野一暗,隻覺被來人身影籠罩。
“九……九千歲……”
江書連忙掙紮著爬起,麻溜地跪到一邊。進過一趟北典獄司,她比旁人更怕這位性子陰晴不定的九千歲。
她在裡麵雖沒吃過太多的苦,卻天天都能瞧見卷在草席裡扔出去的死人。
見江書讓出了身前的道路,沈無妄才抬眼看向幕亓一,“武安侯世子,顧大人,今日真是趕了巧,這等熱鬨居然被咱家趕上了。”
“你來做什麼?”幕亓一咬牙。
相比之下,顧慎則謹慎很多。他向沈無妄行禮,“九千歲可是有何公務在身?”
“自然是。”眾人這才注意到,沈無妄右手舉著明黃色的卷軸,“咱家替聖上宣旨。”他看向幕亓一,笑笑,“幕世子,好福氣呀。”
這一下,眾人都跪了。
是婚旨。
為幕亓一、顧如煙賜婚。
聖旨上把幕亓一、顧如煙猛誇了一頓,特地點出顧如煙賢良淑德、身世清白,為當下盛京貴女之楷模。
說是賜婚,其實是催婚。著兩人三月後,即行完婚。
宣旨罷。
縱是心裡一百個不願意,幕亓一還是隻能領旨、謝恩。
顧慎往沈無妄身後小太監袖裡塞銀子,“勞煩沈公公特地來跑一趟。”
沈無妄:“顧大人言重。若不是跑這麼一趟,也瞧不見這熱鬨不是?”
幕亓一臉色難看,聲音冷硬至極,“熱鬨瞧完了,沈公公可還有什麼旁的事?”
沈無妄不答,墨藍色團花衣袖邊緣,探出一根修長的手指,點了點被流花扔在地上的烙鐵,“這是在……”
怕幕亓一說出什麼難以收場,顧慎進忙答道:“這是個奴婢……隻是家事、家事……”
幕亓一:“既是家事,沈公公……不便在場。”
“家事?那咱家更要——探個究竟。”
“你……”
沈無妄冷玉般白的手指搖了搖,“幕世子和顧小姐的故事兒,都鬨到太後她老人家耳邊去了。咱家是內官出身,臨出宮宣旨之際,太後娘娘特意叮囑,看看幕世子和顧小姐這家裡啊,可有什麼難事,讓咱家幫著辨一辨、勸一勸,彆是……湊成了一對兒怨侶。”
沈無妄臉上笑意愈濃,“太後她老人家當真英明。所以啊,這越是家事,咱家越要看個明白,才好回宮複命呢。”
沈無妄今年不過二十來歲,也不比幕亓一大了多少。他內官家出身,在太後、皇帝身邊伺候了十年,才放得出宮,領了神機營、典獄司的首官,是個極有手段,又狠辣之人。
他行事,可越過禮法,皆因他的意思,多半就是皇帝的意思,從無人敢阻攔。
幕亓一瞧不上他一個閹人執掌這般大權,又站在太子一派。卻也不願正麵與之衝突。
隻好皺著眉頭,把江書的事略略說了一遍。
“竟是如此?”沈無妄聽得興致勃勃,“幕世子一個禦前行走,歸根結底,是武將。顧大人一個禮部五品,你們二位竟能審案?咱家當真是開了眼。”
他臉上笑笑的,說出的話鋒利如刀。
“罪狀拿來,讓咱家瞧瞧。”
罪狀遞在沈無妄手中,他快速瀏覽一遍,翻到最後一頁,輕笑,“不錯。”
神情愉悅得似乎見了什麼好玩的東西。
“你……”幕亓一氣盛,到底變了臉色。
下一刻。
沈無妄慢條斯理地,把手中厚厚一遝訴狀,撕成碎片,望天一揚。
白色紙片,黑色墨跡,飄飄忽忽自半空落在地上,被他踩在腳下。
“沈無妄,你——”
幕亓一手臂被顧慎牢牢抓住,“世子,慎言!”
無視兩人難看的臉色,沈無妄悠然地踱到江書身邊,“字兒還成。”
江書正疑心自己聽錯了。
沈無妄:“說說吧,怎麼回事。”
顧慎還想阻止,“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怎能勞動九千歲?”
“咱家就愛聽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聽著江書說完。
沈無妄又笑了,他手指點著幕亓一、顧慎所在方向,“嗬,傻子的話,也能信?也能給人定罪?”
幕亓一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他咬牙:“不止是證詞,還有物證。那香囊醫生都驗過,確是媚藥!”
“香囊……”沈無妄手指摸著自己線條淩厲的下頜,臉上還是帶著笑,“誰在哪兒撿的?”
萬吟兒:“是我的婢女……”
流花慌忙磕頭,“是、是奴婢在江姐姐衣箱裡看到……”
“她的衣箱,你為何去翻?誰叫你翻的?”沈無妄語調輕柔和緩,卻嚇得流花身子顫抖不止。
沈無妄看著流花,唇角向旁一瞥,“你家小姐叫你翻的?”
“不是!自然不是!”流花連忙辯解。可接下來的話,她編不下去了。
幸好,沈無妄沒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結。
倒是背著手,在流花、江書麵前踱步,“那便說說,這香囊,你從什麼色的衣衫上麵找到的?”
“奴婢、奴婢是……”流花一咬牙,“鵝黃色。奴婢那日一掀開箱子,便看見自鵝黃色衣裳裡,掉出了這東西。”
“鵝黃色?當真?”沈無妄似是信了,看向江書,“你如今,倒是也有鵝黃色衣衫了。”
“不、不是……”流花臉色慘白,“奴婢記錯了,是……是絳紫色。”
絳紫色衣衫是吳氏從武安侯府給萬吟兒送來,她又強賽給了江書。
江書是有那麼一件衣衫,一定有那麼一件衣衫。
江書以額觸地,一字一句,“九千歲明鑒!因此處難民缺衣少穿,那絳紫色衣衫前幾日便被奴婢送與難民遮體了。奴婢衣箱裡,再無絳紫色!”
“你、你……”流花身子抖如篩糠。
沈無妄聲音更加溫和,甚至像在安慰幕亓一,“人證是個傻子,物證是她偷的。幕世子,你怎麼就信了呢?”
幕亓一怔怔看向流花,“你……你騙我的?”
“一個小小的婢女,居然敢欺瞞世子,當真不該。”沈無妄輕聲慢語,他揮揮手,身後侍衛嘩啦啦一下子湧上來,“待下去。在咱家手裡,不怕她不吐真格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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