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後!”
幕亓一雙手握住刀柄,就要奔著鐵鏈砍下。
“世子,不要!”
情急之下,江書雙手從門縫內,牢牢扯住鐵鏈。
她白皙的手指,緊攥在黑粗的鐵鏈上,於夜色中格外醒目。
幕亓一冷道:“讓開。不然連你一並砍了。”
他心中鬱怒得不行。這丫鬟當真是,不識好歹。
他這可是在救她!救她的命!
“奴婢不走。”幕亓一愈怒,江書反倒迅速冷靜下來,“奴婢若是走了,一輩子都是逃奴。”
一輩子見不得光,一輩子像陰溝裡的老鼠那樣活著。
普通人被誣陷,或許還有翻供、洗刷冤屈的機會。可她一個奴婢,一個逃奴……
即便是被冤枉,也不該逃走。若是逃了,沒罪也變有罪。人人得而誅之。
幕亓一刀尖指地,他快被氣笑了,“這不是你應得的嗎?”
給顧如煙下媚藥,還想誣陷萬吟兒。那兩位,可都是官家小姐!
“你不會還想著,清清白白地走出去吧?”
男人聲音中的譏誚,利箭一般直刺江書心窩。她隻覺得喉間一陣腥甜上湧,被她死命咽了下去。
一陣大風吹過。門外燈籠劇烈搖晃,光芒一時之間暗了。
江書眼中,幕亓一的臉,慢慢沉入夜色,有些看不太清。
“奴婢其實一直很好奇,為何無論是什麼事,世子總是不肯相信奴婢?”
江書聲音輕輕的,“是因為,奴婢……是奴婢?”
幕亓一:“事到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本世子也不明白,你為何就是不肯承認。你不會是覺得,你還能出去,還能試婚,還能做武安侯府的妾室吧?”
江書愣住,“奴婢沒這麼想……”
“沒這麼想就好。不可能的。”
“什麼?”
“本世子說,不可能。”幕亓一聲音冷漠至極,“武安侯府,不可能要你這樣的奴婢做侍妾。你,死了這條心吧。”
深吸一口氣,江書聽見自己輕輕地笑了。
她是想做妾,卻是為了能從武安侯府,從自己這個家生奴婢的身份中逃離。隻可惜,她失敗了。怕是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外麵的藍天。
“奴婢知道了。既然如此,世子請回吧。”
“鏘!”
幕亓一手中長刀入鞘。攥著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露。他幾乎被江書氣到手抖。早知道她是這樣野心勃勃不安分的女人,他當初就不該救她!
留她一條命,怕日後也要禍害他那位朋友。
“好,你很好。隻望你日後——不對,是三日後臨刑之時,勿要後悔!”
幕亓一腳步聲遠去。
江書靠著門板,突然間失了所有的力氣。她緩緩滑坐在地。
她不想死,可有不能逃。顧家答應要照看她的娘。
她逃了,她娘就沒活路了。
娘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含辛茹苦把她養大。她不能親手送娘去死,她不能。
第二個偷偷來看江書的人,是顧如煙。
她身上披著鬥篷,身後遠遠跟著一個顧家小廝。
“江書,你……我……”
“對不起。”
江書:“奴婢擔不起小姐這一句對不起。”
若是往日,她敢這般與顧如煙說話,顧如煙暴碳一樣的脾氣,早就炸了。
今日的顧如煙,全似沒聽出江書聲音中的冷漠一般,自顧自地喃喃道:“我身上,不可有這般不清不白、糾纏不休的醜聞。這是……顧家嫡女的職責。這次,是我的錯。我太任性,我不該來……”
“奴婢明白小姐的難處。”
“我往後、我往後,再也不會了。”顧如煙哭了出來。
江書對著自己眼前的黑暗,無聲地笑了。她付出了一條命,讓顧如煙學會謹慎。這代價,屬實大了些。
顧如煙在門外,抽泣了半晌。
她哭聲稍歇,江書:“小姐,夜寒露重。您還是,請回吧。”
江書聲音中帶著微微的冷意,終於刺得顧如煙身子一顫。“你……還怨我……”
她從鬥篷下,急急摸出一個絲絨錢袋,順著門縫直接塞了進來。
江書沒接。
那錢袋掉在地上。繩結散了,裡麵銀子滾落了一地。
“小姐,你這是?”
顧如煙回頭,衝著那小廝,“來。”
小廝低著頭上前,自衣袖中抽出一根女子戴的短釵,用手指比著彎了彎,塞進鎖孔。
顧如煙眼睛四處張望,嘴裡還在不住催促,“快這些兒,等會有人來了。”
“是、是。”小廝一邊抹著額上汗水,一邊更用力地捅著黑鐵鎖。
江書:“小姐,你這是在乾什麼?”
“你彆怕。”顧如煙透過門縫看向江書,“這幾日被雨水衝毀的大道已經修葺得差不多。你拿上這銀子,沿著大道走,避著點人。”她貼得更緊,壓低聲音,“這營地裡賑災人手本就不夠,放心,不會派出很多人追你的……”
顧如煙,也讓她跑。
江書看看那個一邊擦汗,一邊開鎖的小廝。認出這是顧慎身邊之人。
看來顧如煙此舉,顧慎也認可。
江書彎下身,撿起錢袋。用手稍一掂量,知道顧如煙給她準備的錢,並不少。夠她衣食無憂地活上三五年。
可是……
“奴婢不能走。”
錢袋自門縫中,又被遞了回去。
“小姐,你和大公子,若真的有心照拂奴婢。就好好待奴婢的娘,彆讓她知道……”
顧如煙是哭著走的。她沒求江書原諒,也知道江書不會原諒。
第二日白天,江書消停了一天。
大約是都知道她要死了,沒人來煩她。供給她的一日三餐,也整潔精致了不少。
寶兒似乎來找過她一次,沒說幾句話,就被她娘拽走。
傍晚時分,高湛來了。
一樣是隔著木門,高湛向江書行禮,“我代拴牢一家,謝謝江姑娘。”
高湛說得懇切,江書聽來,卻覺得好似傷口上撒鹽。
她是救了拴牢一條性命,卻是以自己的命為代價。
“高先生不必如此。今日的境況,並非奴婢所求。”
高湛:“江姑娘後悔了?”
江書輕輕笑了,“是。”
她的坦率,倒讓高湛一愣。
沉默半晌,高湛才道:“江姑娘,你無需為自己的心善、求真而後悔。你莫要怪自己,你本沒有錯。要怪,便怪你生為奴婢、怪你生不逢時。”
“生不逢時?”
高湛長歎一聲,“今上不喜走卒奴婢之人,以致立法極為嚴苛,像姑娘這樣身負冤屈的也無法申辯。江姑娘若能早生幾年,哪怕是在前朝,都不至如此,死得不明不白。”
江書微微一愣。
前朝……
她出生便是在大盛,幾乎從未想過,大盛之前,尚有朝代。
隻聽高湛歎道,“前朝,也不過就是二十餘年前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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