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兩個黑影自群山之中閃出。
這是兩個勁裝疾服的江湖漢,腰間都掛著兵刃,步履卻有些踉蹌,仔細去瞧,還能瞧見他們身上的衣裳上有好幾道破口,像是劍氣割裂開的。
其中一人忽然啐了一口在地上,罵道:“媽了個巴子的!”
另一人滿臉賠笑,忙道:“大哥,消消氣。”
大哥猙獰道:“兄弟折了四人進去,老子消得什麼氣?”
另一人便恨恨道:“殺手殺手,拿錢辦事,誰能想到那小子不要命……手上黑得很,一個人趕來追咱們七個!”
大哥就不說話了,畢竟,兄弟七個被人殺得隻剩下三個,實在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他回頭瞧了一眼。
他那小弟道:“大哥就放一百個心吧,那蒙汗針夠蒙倒一頭大象的,那小子指不定在哪裡呼呼大睡了。”
這兄弟七人,乃是綠林上有名的“太白七匪”,常年在秦嶺一帶活動。
土匪嘛,乾的是打家劫舍的活兒,不幸被他們擄了的人,窮的都一刀抹了脖子,富的就留著索要贖金。贖金十天不到,剁一隻耳朵,二十天不到,剁一條胳膊,一個月來不道,那就剁成肉泥喂狗。
可謂凶悍至極。
土匪自然有土匪窩,藏在山裡的土匪窩也是絕密,這人質上下山,用的都是上好的蒙汗藥,呼呼睡著就上下了,七匪中年級最小、武功最差的小弟,平時就帶著一管藏著蒙汗針的竹管。
這次居然起了大作用。
也不知道是哪個被他們剁了肉泥的倒黴鬼,家裡人發了狠要除賊,竟花了大價錢,請了中原第一殺手來取他們的命——
那小子好像不知疲倦似得,追殺了他們三天三夜!
太白七匪之中,老二功夫最好,這緊要關頭卻不在寨子裡。
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已全遭了此人毒手,老大和小弟,此刻也正在被追殺。
好在,小弟那蒙汗針的料是真不錯。
大哥心念一動,獰笑道:“他殺了我四個弟兄,我能讓他活?”
小弟的眼睛溜溜地一轉,馬上反應了過來,道:“大哥高義!咱們殺他個回馬槍!中原一點紅……哼,好叫他知道,甚麼中原第一殺手不殺手的,同我們兄弟結下血仇,那就彆想活!”
二人一拍即合,這便要回去找那中原一點紅,趁著他被迷倒,一刀殺了!
不過,任何一個人,在被追殺三天三夜之後,腹內都會空得可以養魚。這太白二匪自然也不例外。
被追殺時太過緊張,還意識不到,此刻沒了危險,頓時便覺得腹內空空,饑餓至極。
那小弟是個眼尖的,遠遠瞧見了風中有什麼東西在飄,再定睛一瞧,登時大喜,道:“大哥,大哥,快看,前頭有酒旗!”
那大哥抬頭一看,果然瞧見了前頭飄揚的酒旗,大喜,道:“好!老天保著咱們弟兄,走走走,吃飽了喝足了,正好殺人!”
想到鹵牛肉配黃酒的滋味,他的腳步也不覺快了幾分。
——若是店裡還有個黃花大閨女,那就更好不過了,他們可以在這裡稍微消磨消磨時間,等確定藥效完全發作了,再回去,這才保險。
這二匪麵上放鬆下來,就要往那酒館裡頭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隻聽“嗤”的一聲細小風聲,路邊的草叢中忽然箭一般的躥出個人來。
這人劍光如急電,又快又狠,還未等那大哥反應過來,小弟忽狂吼一聲,咽喉處的血如箭一般飆出三丈高,“砰”的一下,倒在地上就死了。
大哥大驚,一抬頭,就對上了一雙極可怕的眼睛!
——冷得像冰、尖銳得像劍鋒,又透出一點幽幽的惡綠,閃動著殘酷的、野獸般的碧光。
大哥失聲道:“中原一點紅?!你……你……”
你怎麼還沒被迷暈?!
這話大哥沒有問出來,因為他已看見了這殺手血淋淋的左臂——很悲傷的事實是,他們兄弟六人聯手,都沒能傷到一點紅,這傷是他自己剮的。
他竟為了讓自己保持清醒,一劍戮向自己的手臂!
你有病啊?!!
土匪頭子在心底怒罵,你是個殺手啊,拿錢辦事,這麼拚命乾嘛啊?!你雇主救過你全家啊?!
但這些話,他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因為那野獸般的黑衣殺手,已一步步地逼近了他。
大哥的嘴唇翕動著,忽然怒道:“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怕你?!”
殺手冷冰冰地盯著他,嘶啞地說:“我沒有要你怕我,我隻要你死!”
“死”字還未落地,劍光已如毒蛇般閃出!
他出劍的姿勢也非常奇特,自手肘以上的部分佁然不動,一招一式,具是以強勁的腕力發出,好似非常珍惜自己的氣力,在沒有必要的時候,從來都不肯多出一分力。
也正因為他這種極為奇特省力的劍法,才令吹入他體內的蒙汗藥沒能那麼快的流遍全身,令他還有力氣繼續追殺這剩下的二人。
刹那之間,殺手與土匪已過了七招,隻見那土匪額上已流下了豆大的汗珠,足見方才情勢之凶險。
終於,他招架不住,疾呼道:“你雇主出多少,我出雙倍!我出雙……啊!”
劍光忽的一閃,他連求饒之語都沒來得及說完,咽喉天突穴就已被刺穿。
劍鋒,自他的後脖頸上穿出。
碧血洗銀劍,一滴殷紅的血,在劍尖之上顫了兩下,墜了下去。
土匪頭子雙目暴凸,嘴巴大張,連舌頭都已不受控製地耷拉出來,血沫從口中湧出,讓他再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殺手冷冷凝注著這人臨死前的醜態,麵上連一丁點的表情都無。他握劍的那隻手驟然發力,猛地收劍,鮮血如箭般噴射出來,淋了他滿頭滿臉,如修羅惡鬼。
殺手的黑衣吸飽了水,緊而沉重的貼在他的肉|體上,隨著他胸膛的呼吸而呼吸、肌肉的收縮而收縮。
他的呼吸聲已如野獸般粗重,肌肉卻在無聲地猙獰、緊繃。
這是自然,因為那種可以藥倒大象的蒙汗藥,已被他身體中的熱力完全激發,藥效起了作用,令他的心跳雖然如鼓擂,但眼皮卻沉重非常,方才全憑一股凶戾之氣在強撐,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了。
也正因為如此,他這一次出手才顯得如此不講究——他江湖諢名一點紅,正因為他殺人不見血,被他殺死的人,隻有咽喉處會沁出一點鮮血。
睡著……睡著很危險,他一向都很討厭不清醒的狀態,故而滴酒不沾、睡眠極淺。
現在卻……
酒旗在雨中獵獵飄揚。
那是一間小酒館,月光下,一點紅已瞧見了門前的石榴樹、瞧見了木架上的野獼猴桃藤,聽見了風吹過屋簷,帶起了簷下的風鈴“叮嚀——叮嚀——”的清脆聲音。
他雙目渙散,一隻手探入了衣襟,渾淪抓出了銀票……沒有辦法,他必須在這裡留宿,若是碰上黑店,那也隻好算他命不好了。
可惜,他實在沒力氣了。
他儘力躍起,躍過籬笆。
到了石榴樹下,眼皮已抬不起來了,兩腿沉重如灌了泥,身子晃了兩下,竟跌在了石榴樹下,又掙紮著要坐起來,脊背重重地靠在了石榴樹上,樹冠簌簌地搖動著。
“砰——”的一聲,有什麼東西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脊背上。
殺手胸中血沫翻滾,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風又吹過。
“您好……歡迎光臨……”
“您好……歡迎光臨……”
“您好……歡迎光臨……”
僵硬陰森的聲音層層疊疊的蕩開,妖境鬼蜮一般。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殺手卻已無力再想,在最後昏死過去之前,他隻是自嘲般地想:我的運氣果然很差。
而與此同時,喬茜自她的小床上倏地睜開眼睛,矯捷地一躍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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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茜:“……?”
什麼人?大半夜搖我家的樹。
……運氣還怪好的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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