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時間。

工人們熙熙攘攘的往外走。

門口的柱子前，一開始站了幾個人，隨後下班的人潮，像是都陸陸續續發現了什麼，回過頭後站定了身體，時間仿佛暫停了一般，就連騎車的人，都捏住了刹車，單腳佇立在地麵。

本來嬉笑打鬨的職工們，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眼神中劃過一絲迷茫，手指下意識的都捏緊了。

都是軋鋼廠的職工，短則數年，長則數十年，廠牌上的名字，已經融入到了血液裡。

結果，就在今天，在他們親眼目睹下，京城紅星軋鋼廠幾個黑色的大字，京城紅三個大字都被鏟了，星字也隻剩下半截的生字。

嘴裡叼著煙的一位老師傅，不知道是哪個車間的，搬來了一架木頭梯子，人站在上方，正從上到下，把字體一一鏟除。

“老龐，這是要做什麼呐，是嫌舊了重新刷一遍麼？”

站在邊上，年齡跟梯子上的師傅差不多的大的一位，此時還有些接受不了，臉上帶著硬擠出來的笑容，強迫著自己問道。

梯子上的老師傅，拔出了嘴唇邊搭拉的香煙，長歎了一口氣，朝下麵喊道。

“沒了，鏟掉後得換招牌了，以後呐，咱京城，就沒紅星軋鋼廠了~！”

這一句話說出來，所有注意到這一幕的人，仿佛被再次解開了穴道，可以動彈了。

一個個有些難以相信，但更像是難以接受，陪伴著他們這麼多年的廠子，現在，連名字都沒了。

“招牌呢，我瞅瞅，看換啥了~！”

下麵的那位，有些躊躇，也有些難受，表情上能明顯的看得出來，比較焦急，就像找不到家的孩子，忽然看到了一棟跟家裡很像的房子。

梯子上的老師傅搖了搖頭，再次猛吸了一口香煙，這才彈飛了煙頭，轉過身繼續鏟起了生字。

“木工作坊連夜做呢，沒了，都沒了，軋鋼廠沒了，光剩什麼787了，老常，回吧，明兒就能看見咯~！”

一個字一個字鏟完，門口的柱子上，成光溜溜的，刷上去的字，刷了十幾年的字兒，沒了，徹底沒了。

不光是門柱子上，大門口正上方門楣上的紅色大字，紅星軋鋼總廠，也已經被摘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紅色的五角星。

很大，很紅，很顯眼的五角星。

宣傳科的人，也正在緊急處理門兩邊八字牆上的宣傳標語，才塗刷上沒多久的《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也已經被重新塗刷掩蓋了。

重新寫上的紅色標語一邊為《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另一邊為《抓革命、促生產、促工作、促戰備》。

明明廠子還是那個廠子，但偏偏在感官中，廠子又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廠子。

像是換了個門頭，換了個標語之後，軋鋼廠的裡裡外外，全都被更換了一遍。

甚至都不用到晚上，廠裡人都還沒走完。

木工作坊的人，扛著長長的新門牌就從廠裡頭走了過來，白底黑字寫著紅星七八七廠幾個大字。

趁著梯子還在，木工師傅砸釘子，掛牌子，一氣嗬成，嶄新的門牌，把後麵鏟落的印記給覆蓋上，遮的嚴嚴實實。

華燈初上，保衛科換班的人，陸陸續續，都會出來看一看，看一看嶄新的廠牌，唏噓一聲。

過一會兒，木工作坊的人，又一前一後的扛了一塊門牌，上麵是白底紅字，上頭寫著紅星787廠材料研究所。

因為字比較多，顯的也小了一點，不光是字小，門牌比大門口也小上兩號，扛到了研究所門口的柱子上，也掛了上去。

“完活~！”

研究所值班崗的人員，看著木工作坊的人離開，也好奇的看了看自家招牌，相比於研究室那邊，連牌子都沒掛的簡陋，現在至少有了名字。

相比於其他車間，逐漸熄滅的燈光。

材料研究所的車間內，燈光明亮。

哪怕沒掛牌子，該工作工作，該上班上班，今天，這些來自滬上的產業工人，可是在忙活著開工，試運行。

大部分工人乾部都下了班，但廠長副廠長可沒還沒走。

此時都在研究所這邊的車間裡，跟壓艙石一樣，正在往嘴裡扒拉著晚飯。

“明天再搞不行麼，給他們歇歇，先等會兒，再停下來，再打掃衛生，要到幾點了？”

一臉身心疲憊的申老總，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因為嘴裡還在嚼著饅頭，說話有些不清不楚，差點還噎著。

李峰拍了拍申老總的後背，等他咽下去了，這才繼續乾飯。

“不一樣，換招牌了，好日子，看看有沒有問題，沒問題，明天正式開乾~！”

李峰心裡急啊，生產線和人員，都是找調查部那邊弄來的，沒經過總後，找總後彙報工作，這些都要提到的。

那個邵主任，到現在沒把人送過來，自己這邊就開始埋頭乾，這叫無組織無紀律。

但隻要陶瓷能生產出來，達到一定的強度硬度，帶著東西去，進行科學驗證，證實自己的判斷。

不管是哪個廠，把自己討要的那批陶瓷工人給弄走，那就是從民用陶瓷開始入手，自己這邊準備充分了點，另辟蹊徑，從工業陶瓷入手。

這叫什麼，這叫雞賊。

估計截胡自己的那個廠，會這麼認為，把彆的廠忽悠到另一個方向，自己悶聲發大財，從工業陶瓷彎道超車，估計能氣吐血。

邵主任那邊還能怎麼說，難不成把已經開始運行的生產線，再給拆咯，人員再給調過去，哪怕臉皮再厚，也乾不出這種事情。

思路是自己提供的，自己這邊也有能力研究出相應產品，這就是能力。

你們坐等著彆人喂食，不擇手段直接截胡，現在發現方向錯了，不好意思，李峰管不到了。

事情，要麼就光明正大的做，互相之間正麵打PK，他也無所謂，921B型鋼，不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研究出來的。

研究室的時候，小貓兩三隻，李峰都不帶怕的，更何況現在要人有人，要設備有設備。

“李書記，申副廠長，工人們，已經吃完了，是不是可以開始了~！”

推開門，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試探性的詢問道。

“開，搞，他娘的，誰怕誰~！”

兩口把剩下的吃食扒拉乾淨，李峰把鋁飯盒往桌子上一摔，立馬站起身來。

旁邊的申老總，被李峰這一驚一乍的動作給唬了一下，連忙也擦了擦嘴，站起身跟著往外走。

生產線已經搭建了起來，車間也是嶄新的，看起來，倒像是新廠的開工儀式差不多。

吃好飯的工人，以及技術員，全都穿上了白大褂，就連冉奇林，都從隔壁跑過來看熱鬨了，連帶著的，還有分到研究所的這批大學生。

相比於工人們，他們則是雙眼冒光，對於生產線的開工儀式，更是好奇。

“推電閘，準備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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