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十字路口~！”
嘴裡念道著下麵總教練的話語，洪門龍頭冬爺此時的神色難以明了，站在窗邊的他，恰巧，光線正好就落在他的身上，一半明，一半暗，如同當下他的人生。
講武堂不授文課，但大師傅們的話，卻句句包含著人生的哲理，學武先學德，學藝先學禮，他們既希望徒弟們出師後在外闖出新的一片天地，又恐教出了無法無天的孽徒，給師門招惹禍端。
房間內，都是中式陳設，一張木床，一張書桌。
唯獨書桌上，留有一盞綠色的台燈，李峰如果在場，一定會感覺非常眼熟，跟軋鋼廠辦公室用的，不說一模一樣，簡直毫無差彆，一個模子倒出來的。
牆上的照片框裡，有就職社團大佬時的黑白照片，有冬爺一人手拄龍頭棍端坐龍壇前的一人獨照，當然，最大的一張，還是一群身著軍裝的合影。
而他，年輕時的冬爺，儼然也在其中。
從左到右上書，粵J６６軍教導L全體軍G誓師滬上，照片雖然破舊不堪，中間還帶著明顯的折痕，但還是能看出，年輕時的雙眼，是如此的炯炯有神。
９０餘萬出粵地三，千餘人歸來兮，世人皆知川湘貴，卻不知粵人戶戶掛白綾。
一恍二十多載已然過去，人也從而立之年，轉瞬花甲，如果不是依舊挺拔的腰杆，恐怕甚至連下麵這些場景，都將不在。
“冬爺，該洗洗了，嘿嘿~！”
憨包兒彎著腰從打開的房門進入，手裡捧著一杯白開水，放在桌上後傻憨憨的笑了起來，直到窗前的人低了一下頭後，憨包兒的大手才拿到了那個圓乎乎的義眼。
看著冬爺背對著自己，憨包兒舔著嘴角，捏著義眼，先是對著太陽瞅了瞅透明度，隨後在手中心搓了搓，如果不是知道這東西不能吃，他恐怕還想上嘴咬一咬。
“好了，彆玩了，放進去~！”
哪怕沒有回頭，冬爺仿佛後腦勺都長了眼睛，看到了憨包兒在乾嘛。
鐵塔一般的壯漢，在聽到冬爺的話後，這才吐了吐舌頭，“噗通”一聲，圓嘟嘟的義眼墜落在了玻璃杯裡的消毒水中。
“冬爺，他們是家鄉來的，從瑞土乘坐火車入境，與之前負責采購的國人住在一起~！”
負責洪門巡風（情報）的來人一襲長衫，在憨寶兒出去後掏出了信箋，把李峰一行人到來的時間，地點，乘坐的班次列車乃至下榻的酒店甚至都查了出來。
站在窗前背過身的冬爺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像是早已經猜到結果，依然屹立，麵對雙手奉上前的信箋並沒有拿起觀看。
“罷了，燒了吧~！”
“是~！”
這樣一封連叁連幫和堂廢了九牛二虎都未查出的情報，就這麼在火焰中付之一炬。
無形中，通過這點，就能看出一個幫派的底蘊如何，早出來兩百多年，多少還是有點東西的。
巡風的人彙報完消息後並未離去，而是依舊站在冬爺的身後，像是還有什麼拿捏不定的消息。
“說吧！”
冬爺也沒有趕人，緩緩轉過身後，一掌輕拍飄飄的拍在了桌麵，玻璃杯中上下沉浮的義眼隨之跳出了消毒水，落在掌帕中，仔細的擦拭了起來。
“時間有點巧，當天晚上，使館出現了爆炸，裡麵死了四個佛伯樂警察，雖然說是事出有因，雙方發生的火並，但，太巧了！”
乾情報的，從來不會相信這些，他們隻會相信自己的判斷，當天到，晚上就出事，冥冥之中，他感覺和那些人有關係，雖然沒有證據能夠印證，但幫派講什麼證據，隻要猜測合理，那就給大佬斟酌。
看著冬爺把義眼塞進了黑布隆冬的眼眶，巡風的人雙手沾了沾杯中的消毒水，擦拭後幫著冬爺調整好了眼瞳的位置。
“還在憲兵隊麼，在的話，讓阿青把他們撈出來吧！”
坐在老舊的椅子上，閉目沉思後，冬爺像是適應了一下眼眶徒增的重量，張開雙目後，緩緩的說道。
“不在，他們沒被帶到憲兵隊，而是二十區的一個地方~！”
“那些憲兵，不是十三區的人，當天轄區也沒有出警~！”
“哦~，過江龍呐~！”
饒有興致的打開了抽屜，從裡麵取出了那一根現場丟下的煙蒂，看著上麵的兩個紅色字體，冬爺的精神，像是好了很多。
“曾阿大回來了，我讓老伍派人送到北邊鋼廠宿舍先行暫住幾日~！”
“他說，那個年輕人對這邊很感興趣，問了很多關於咱們人口，學校，沿街商鋪的問題，還專程拿本子記著了，當時因為這些，給了他五刀勒的小費。”
隨著一條條消息彙攏，視線越來越清晰明了，再加上過山門時對出的切口，隻能證明一件事。
對方確實是走的官道，這點毋庸置疑了，至於是官道上的哪個“堂口”，那就靜待分曉。
“那就有意思了，不用管他們了，派人盯著喬治五世大街就可以了，咳咳，咳咳！”
像是得了嚴重的肺部疾病，剛才精氣神良好的冬爺，發出了一陣斷斷續續的沉悶咳嗽聲，隨後的喘息聲更是如同風箱。
“冬爺~！”
“我沒事，下去吧~！”
冬爺毫不在意的揮了揮手，巡風使一臉擔憂的看了他一眼，抱拳退出。
手中捏緊的棉帕漸漸張開，一抹星星點點的嫣紅映入眼簾，冬爺苦笑一聲，看了眼牆上的照片。
“彆急，老夥計們……！”
拿起了倚靠在身旁的龍頭棍，粗糙乾癟的手掌摩挲從龍頭摸到鳳尾，眼神裡，依然有著一絲眷戀，仿佛是對過往美好記憶的追溯。
冬爺仿佛非常清楚自己當下的身體情況，隻能抓緊時間，不論結果如何，至少，得在文明到來之前，把這這個幫派，給徹底安頓下來，在其位，謀其政，形勢迫在眉睫。
等再次站起身時，剛才的虛弱轉瞬即逝，又恢複如初，成為那個精氣神依舊飽滿的冬爺。
“告知他們，我在揚子飯店二樓，請他們喝茶，記住，客氣一點！”
“是~！”
一直守在門口的洪門紅棍阿耀，點點頭後，轉身離去。
鐵塔洪門，不知道過於吝嗇，還是說確實沒有那些錢，講武堂內，隻裝了一台電話機，還是在總教頭的房間兼辦公室。
“走，餓了吧，陪我去飯堂看看~！”
杵了杵龍頭棍，冬爺喊了一聲還在數螞蟻的憨包兒，這憨貨，腦袋瓜不怎麼靈光，但對敏感詞，腦袋的接受速度還是蠻快的，聽說去飯堂，哐當一聲起身，結果正好撞在了木樁人身上，猛烈的起身勁道下竟然把腰身粗的木樁都帶左右晃動了。
憨包兒起身捂著腦袋揉了揉，跟沒事人一樣屁顛顛的跟上了洪爺，留下一群訓練的弟子，在一旁淩亂。
要知道，不久之前，柳憲榮，剛才直接劈斷木棍木樁動都沒動，這五大三粗的憨包兒一身蠻勁，哪怕大家夥都知道，每次不經意的舉動，還是能讓內行的人咂舌。
飯堂內，輪廚的弟子們看到冬爺進門，全部停下了手中的活，向他叩了叩首。
“不用管我，我隻是來看看~！”
隨著大佬的知會，飯堂又開始忙活一團，此時菜大部分全都已經切好，裝進了木筐裡，葉片上的滴滴水珠，還在往下濺落，配合輪班廚子手上的菜刀聲，確實有一種炊事班裡才有的那種煙火氣。
最開始，這裡還是有揚子飯店的廚子來帶弟子，然而時間並沒過多久，隨著幫廚製度的產生，漸漸都學會了做菜，這裡的弟子除了學武之外，還多了一項生活技能，除了味道一般，但對比洋人的食物，還是不錯的。
“紅燒肉，嘿嘿，有紅燒肉~！”
看著冬爺一個個蒸屜掀開來看，跟在後麵的憨包兒聞到了味道，手中拿著的兩個饅頭趕忙跑到了燜鍋前，像個小孩子似的，眼巴巴的看著鍋上的蓋子，又可憐巴巴的看了看一旁的，應該算師弟，口水都快饞出來了。
“噓，給你打一勺肥肉，但你彆跟彆人說~！”
雖然憨包兒來的次數不多，但師弟們也知道他好什麼，舀了一勺還沒燜軟爛的紅燒肉，往下壓了壓手，示意他蹲下來吃。
他這麼大的塊頭，哪怕是蹲下，也是異常顯眼，就跟後廚鑽進去一頭大野豬似的，其他人看見也純當看不見。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菜肴，儘量都按照了中式來製作，也怨不得叫窮文富武，這麼多學武的青年彙聚一起，還都處於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狀態，再加上巨大的體力消耗，吃的比李峰這廠裡的副處長還要好。
角落裡，成筐成筐的雞蛋，就可以看出，每天夥食的豐盛，軋鋼廠食堂，這玩意都不多見。
冬爺繞了一圈後，手中也是拿著個熱氣騰騰的饅頭，甚至連配菜都不需要，亂吞吞的掰一塊，往嘴裡塞一塊，哪怕如此簡單不符合他身份的夥食，他吃的都很珍惜，也很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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