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
睡覺。
耳光。
蘇醒。
惶恐。
因為早上挨過一頓,這回數千奴隸心裡除了惶恐,多少帶點委屈的怨。
然後奔跑。
回主家。
挨揍。
搞完流程,沈青雲哈欠連天。
“本以為離開天譴,能過上小神仙的日子,沒想到還要熬夜,哈~~~~”
見沈青雲打哈欠打得眼淚汪汪,羅永都動了惻隱之心。
“兄弟,你這般搞太費勁,不如你直接扮演山大王,登高一呼,登基……”
“彆彆彆……”沈青雲好歹攔住了登基後的事兒,苦道,“與其這般,永哥不如幫我搬搬人,好過我一個人忙活。”
羅永趕緊搖頭:“這等因果事小,但架不住後續猛啊,我絕對不攙和。”
“要這麼說的話……”沈青雲小聲問道,“大賣場,投行,仙市,無限商會……永哥,那我豈非滿身因果了?”
“嘿嘿嘿嘿,”羅永咧嘴大笑,忽而一收,正色道,“兄弟,你不是擎天宗的人,就不要擔心這些有的沒的了。”
哈哈哈,永哥你好凡爾賽啊!
沈青雲翻了個白眼,一打響指。
“走,去個好地方!”
“啥地兒?”
“隻有貧苦之地才能出現的美食。”
曲阜。
外城。
先走過一段人糞味,再走過一段羊騷味,兄弟二人在豬屎味彌漫之地頓足。
羅永先看看麵前破爛不堪的小巷,再四顧,同時歎道:“兄弟,距離我倆友誼破滅的時間點,不遠了啊。”
沈青雲哈哈大笑:“待會兒彆跟我搶,進巷。”
“真那麼好吃?”
“永哥不是我吹,越是吃慣了山珍海味的人,越饞這一口。”
“這話從你口中說出,我信,走走走……”
……
沈青雲一句話,羅永甚至走到了前頭。
巷子頗深。
但拐了兩拐,羅永的鼻子就成精了。
“兄弟,我似乎在彌天的豬屎味裡,找到了一絲清新……”
沈青雲巴巴掌狂拍:“永哥是那個,快走快走,再拐七次就到了。”
羅永聞言,一路嗅一路尋,腳下愈發地快。
直至某時,他陡然停下,猛轉頭,看向一座破敗的院落。
院落土牆三尺,仿佛隻攔君子,也仿佛是隻攔豬。
走近幾步,透過矮牆往裡瞧,院子黑紅白分明。
黑的是豬圈地上的泥。
紅的是屠宰地。
白的是盆裡的肉。
分解出的肉,正送往車上。
幾個衣衫破爛的女奴隸,正在翻洗各種內臟。
總結起來,是座忙碌的院落,井然有序,卻沒什麼人聲。
“兄弟,這是何地?”
“專門宰豬的地方,”沈青雲指了指院中一人,“這裡的管事,這邊宰完,他便帶人拉去城裡販賣,等會兒跟著他走便是。”
“哦~~~”羅永恍然,眼睛也眯了起來,“所以不是這個地方吃哈?”
沈青雲也疑惑道:“我方才就覺得奇怪,永哥說的豬屎味中夾雜的清新,指的是什麼?”
是我的天真!
羅永氣得到處噴沫子,沈青雲一旁笑得抹淚。
共計宰了六頭豬,裝八車。
前六車是肉,後兩車全是內臟。
出了巷子,車隊分成兩隊。
被沈青雲盯上的管事,負責押送兩車內臟。
一路又是羊騷味,人糞味,羅永又想噴了。
沈青雲認真道:“我保證永哥這回聞得到清新!”
“哼,”羅永嘴角一翹,“興致至少少了大半。”
“我的錯我的錯……”
“不是,而是我猜到要吃什麼了。”
沈青雲趕忙比出大拇指:“永哥是那個!”
“要麼火爆雙脆,要麼肝腰合炒,要麼爆炒肥腸……”羅永撇撇嘴,“能有小店的味道?”
“要不說是永哥呢,”沈青雲比出大拇指,“一個沒猜對。”
“謔?”
“快到了,永哥你瞧!”
依舊是外城。
相比巷子,乾淨了不少。
人流攢動,都是販夫走卒,屎味少了,複雜的汗味濃鬱起來。
永哥鼻翼翕張,這回是真在各種臭味中,找到了一絲清新。
循味瞧去,是一茅草房。
房小,當個後廚綽綽有餘。
房外支棱了倆竹竿,上麵搭著七八層破布,似乎隻有這般,才能完美防雨。
清新的味道,便是從茅草房裡傳出來的。
而布棚下滿滿登登的客人,也是被這味道吸引而來。
羅永吞了一口口水,努力抑製神識的蠢蠢欲動。
“兄弟,奶茶!”
沈青雲取出兩杯,疑惑道:“永哥,這玩意兒可配不了奶茶,得酒。”
“知道你不喜喝酒,”羅永手拿奶茶,碰了沈青雲手裡的,欣喜道,“為咱倆重歸於好的友情乾杯!”
等了一盞茶,一桌販夫走卒打著飽嗝,摸著肚皮離去。
另五個販夫走卒剛朝空桌邁出一步,倆兄弟就拉著殘影給占了。
“掌櫃的,先來兩碗鹵煮,蒜泥加倍,老湯多半勺,其他一概不要。”
掌櫃是個年輕婦人,碎花布束發。
她聞聲後視,見沈青雲,不免一愣,旋即反應過來,紅著臉應了聲兒。
羅永賤兮兮低語:“兄弟,就你這一嗓子,高低多半碗。”
“打賭?”
“賭……什麼?”
沈青雲咣咣摸出兩瓶酒杵桌上。
“永哥贏了,我陪你燒刀子,我贏了,我就喝我的快樂水了。”
“妙哉且雞賊,但兄弟你不懂女人的心思啊,哈哈,我接了!”
少頃。
婦人都不用托盤,兩手兜著碗底,雙臂還各有三碗。
饒是腳下走得飛快,八碗鹵煮不斷晃悠,硬是沒灑出一滴湯。
羅永眼中掠過一抹讚賞,注視婦人走過來,身子一矮,雙臂擱桌上,碗底的手掌一旋,手掌跑了,兩碗鹵煮嘎達落桌麵。
“兩位客官請慢用。”
然後帶著剩下的六碗走人。
“這功夫,沒二十年練不出來。”羅永還待繼續感慨,沈青雲都開始收燒刀子了,“兄弟,啥原因讓她對你視若無睹?”
沈青雲噸噸噸灌了三大口汾煌酒,打了倆悠長的飽嗝,才笑道:“永哥真想知道?”
“這不廢話嘛,”羅永蹙眉,“這都不是違背常理了,而是違背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的人性!”
沈青雲摸摸下巴:“小本生意嘛,再說了,昨兒下午那三碗,已經加了不少。”
“日!”羅永一拍桌子,抄起筷子就要猛乾。
“等等!”沈青雲叫停,又摸出幾個瓶瓶罐罐,“還得加點兒料。”
羅永停下來,邊打量邊嘖嘖:“辣椒油,豆腐乳,韭菜花……兄弟,感覺你才是這鹵煮的祖師爺。”
沈青雲笑嘻嘻道:“勞動人民的智慧,總是共通的。”
羅永失笑點頭。
因為除了韭菜花兒,攤位同樣有這幾樣小料。
隻是沈青雲嫌品質低,隻讓放了便宜且新鮮的蒜泥。
加料,便等於畫龍點睛。
之前稍顯油膩厚重的鹵香,此刻跟嚼了半年炫邁似的,一刻不停往鼻腔裡鑽,同時喊著要我要我要我……
羅永忍不住了,筷子幾攪合,端碗起筷,便刨便呼嚕。
一碗下去,他眼神都直了。
“是紅塵的味道,掌櫃的,再來……十碗!”
沈青雲也吃得粗獷,但講究。
三角的豆腐。
粉嫩的小腸。
花一般的肺頭。
一一品鑒,味道各有不同。
一碗過後,他隻又叫了一碗。
連乾三碗的羅永,一額頭的細汗,卻還嫌不過癮,剛抱起第四碗,就見沈青雲慢悠悠摸出一燒餅,掰成小塊丟碗裡。
羅永不懂吃,但懂吃貨。
“瞧兄弟這氣定神閒的樣子,這種吃法,怕是頗為成熟了……”
如是想著,他手指勾了勾:“給我倆……謔,掌櫃的,再來兩勺老湯!”
被一嗓子喊過來的婦人,見二人掰燒餅入碗裡,眼神也有些直。
沒直多久,震驚就變成了驚慌。
她猶豫少頃,趁俯身擦桌的一瞬,丟下一句話,跑了。
“客官,這樣吃會惹麻煩的。”
羅永和沈青雲愣住。
“惹麻煩?”
“此地吃燒餅,怕是死罪……”
“哈哈,那我羅永不得死兩回?”
……
二人也沒當回事兒,把吃鹵煮變成了吃鹵煮火燒。
羅永死第五回的時候,二人周圍多了五人。
倆兄弟分彆看了看,羅永繼續掰,沈青雲起身,朝之前那位管事拱手笑道:“閣下有何指教?”
管事八字胡,腮邊兒一撮毛,三角眼吊著似笑非笑的詭光,打量沈青雲。
“客官,俗話說得好,入鄉隨俗,這鹵煮可沒兩位這種吃法。”
沈青雲笑道:“方才掌櫃的也這般說,還說會惹上麻煩……”
嗯?
羅永微惑,抬頭瞥了眼沈青雲,接著繼續呼嚕。
管事聽到這半截話,忍不住回頭睖婦人。
夫人有感,身軀微顫,卻隻是沉默,背躬得更低了。
沈青雲繼續道:“敢請教閣下,此地的鹵煮,是何吃法?”
“很簡單,”見沈青雲穿著,多少有些來頭,像貌又過於偉岸,管事耐著性子道,“不加燒餅。”
“為何?”
管事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都是小本生意,閣下這一張燒餅加進來,被旁人看見,我這鹵煮鋪子,一天要少賣兩百碗。”
“哦,原來如此,”沈青雲恍然,繼而慚愧道,“對不住對不住……”
真是個懂事的公子哥啊。
管事回禮道:“嗬嗬,好在沒幾人看到,客官請慢用,但這燒餅……”
“放心放心,吃完燒餅就不加了。”
“多謝客官體諒。”
管事五人走了。
沈青雲坐下。
“兄弟,”羅永詫異道,“你和那婦人有仇?”
“沒啊,永哥怎這般說?”
“那你……”羅永頓了頓,“吃完真的走?”
“那必須的,”沈青雲笑道,“鹵煮雖好,偶爾嘗嘗就行,也不能頓頓都吃嘛,掌櫃的,再來三碗鹵煮!”
還說沒仇?
羅永無語,眼神一拐,婦人又端了三碗過來。
之前端八碗都穩當,這回三碗抖個不停,仿佛想潑在沈青雲頭上似的。
羅永忍不住想捂嘴了,結果見沈青雲道了聲謝,順帶又摸出仨兒燒餅。
“噗!”
“永哥你差點噴我碗裡……”
我日兄弟你說的吃完燒餅,是這個意思!
羅永還沒來得及抹眼淚,管事五人氣勢洶洶走了過來。
“給臉不要,”管事獰笑,“我大舅可是道場廟祝!”
這一記先聲奪人,把羅永都給震驚了。
沈青雲猶豫少頃:“閣下這話的意思是……你上頭有人?”
管事冷笑道:“知道這點,還不算蠢,趕緊結賬走人,不送!”
“哦……”沈青雲放下筷子,伸手慢慢摸索腰間,取出錢袋,正要給,又收了回來,猶豫道,“剛想了想……我倆上頭,好像沒人。”
“我日,這逼裝的,我必須得鼓掌!”
羅永眼睛一亮,丟下筷子就開始拍。
管事一怔,旋即大怒:“給我揍!”
廟祝大不過侯爺。
更何況還隻是廟祝的野外甥。
所以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
“多謝諸位秉公執法,還公正於在下,還清白於曲阜,還公道於人間……”
一頂頂高帽子,趕跑了一群衙役,沈青雲看看手裡的契書,扭頭朝婦人走去。
“阿姐可願自立門戶?”
婦人從未有此刻般呆滯,傻傻瞪著沈青雲,久久不能語。
羅永上前,幽幽歎道:“我若是你,就趕緊回家,把親人帶上,跟他走。”
婦人聞言,身軀一顫,臉色發白:“奴,奴家中隻有幼子……”
沈青雲笑道:“一起去吧。”
路上打聽完,婦人陳曲氏,貧苦出身,丈夫早夭,幼子四歲。
因為丈夫一手鹵煮的手藝,丈夫死了。
因為學了丈夫一手鹵煮的手藝,母子還有機會相依為命。
剛走到婦人的小木屋,她似乎想明白了什麼,眼淚撲簌,咕咚一聲跪了下來。
“貴,貴人,奴,奴隻求幼子能,能活……”
沈青雲聽得揪心,彎腰扶起婦人,安慰道:“曲姐莫誤會……”
“不不,奴,奴沒誤會,貴,貴人是好人……”
“曲姐真誤會了。”
婦人聽到這話,身子都開始顫了。
羅永哭笑不得道:“你倆這話趕話的……他是好人,也想你母子活得更好,瞧我這清晰的思維!”
沈青雲比出大拇指,又對婦人道:“怎麼活都是活,但若讓你兒子知曉,他一輩子給殺父仇人乾活,活得也造孽,曲姐可以委曲求全,有機會的話,還是彆讓兒子也委曲求全,是這個理吧?”
多年的猜測,變成彆人口中的事實,曲姐跟遭了雷劈似的。
但就三五個呼吸的功夫,曲姐就走出了無邊複雜的情緒,全身上下逸散著為母則剛的味道。
“貴人大恩,奴,奴一輩子當牛做馬……”
“這完全沒必要,”沈青雲笑道,“曲姐收拾收拾,我們先離開再說。”
曲姐進屋,羅永奇道:“兄弟,你這唱的哪兒出?”
沈青雲唏噓道:“曲阜陳氏,鹵煮聞名,賊人覬覦,殺人奪藝,以子相逼,陳曲氏委曲求全,侍賊求活……就這段故事下來,永哥,你就說鹵煮火不火!”
“還是你們生意人會玩兒,”羅永感慨少頃,問道,“哪兒來的消息?”
“侯府聽到的。”
“我怎麼未聽到?”
沈青雲雙手撣了撣耳朵:“誰讓我有一雙傾聽民間疾苦的耳朵。”
“得了吧你,”羅永知道沈青雲嘲笑自己不敢涉足因果,哼哼道,“又是廟祝的外甥,又是解救苦難……兄弟你這心思,不是一般的深啊。”
正說著,曲姐帶著一娃走出。
沈青雲打量小朋友,仨字兒,賊機靈,仿佛出生的時候,把娘的智慧一並帶走了。
“你叫什麼名字?”
“陳友諒!”
這什麼劇情啊……
沈青雲都快哭了,想了想矮下身子勸道:“日後遇到個叫朱元璋的,甭廢話,直接拜大哥,記住了嗎?”
陳友諒懵懂點頭,卻隻點了一半,馬上拉著娘衝沈青雲叫道:“那你得對我娘好……爹!”
日兒,沈青雲跑沒了影兒。
羅永愣了一瞬,開始翻跟鬥,一個接一個。
三日過去。
傳道大比拚還在推拉勢態。
被沈青雲搞了五天的奴隸,著實受不了那罪了。
“媽拉個巴子,奴隸不是人,你也不能把奴隸當猴耍啊!”
“反正老子順了把刀,今晚破刀子進,破刀子出……”
“你傻啊,你罵他啊,惹他生氣,他弄死你,你不直接去來世了?”
“好主意……哦,來了,爺,你是從何時開始不做人的?”
沈青雲愣了愣,一拳懟出,搞定一個。
忙活小半夜。
又是本章開頭的場景——
曠野。
睡覺。
耳光。
蘇醒。
惶恐……
因為一共挨了五頓揍,這回數千奴隸心裡……是半點惶恐都沒,滿滿的都是怨和怒。
“有本事耍猴,有本事當猴的麵耍猴啊!”
“非得讓彆人揍我們嗎,你自己出手不好嗎?”
……
沈青雲被罵得直摸鼻子。
羅永唏噓道:“要直接讓他們死,他們可能不反抗,被這般折騰,石頭都得炸……兄弟,是真有你的。”
頭次參加這種事兒的公輸不讓,一心的羞恥,根本沒心思琢磨沈青雲到底真有什麼。
數千奴隸罵了倆時辰,天都亮了,罵聲漸止。
倒不是氣消,而是詞窮。
罵完之後,便是抉擇。
“怕,怕是還要挨,挨揍……”
“意思是還回去?”
“兄弟彆傻了,挨揍不要緊,娘的明晚繼續你受得了?”
“索性逃了!”
“但來世……”
“來世?要這般折騰到來世,我寧肯不要來世了!”
“二狗,反了?”
“三狗,反了!”
“反了!反了!”
……
聽取曠野造反聲,沈青雲和羅永都激動起來。
“不讓,該你上了!”
公輸不讓聞言一哆嗦,乾笑道:“永叔,沈叔,我在纖雲閣,有幾個非常聽話的弟子……”
“你不早說,”羅永擺擺手道,“趕緊傳訊讓他們來,傳完了你再上!”
就是說,無論如何都躲不過了呢,哈哈哈哈……
“還白白搭上幾個徒弟!”
公輸不讓腮幫子一咬,深吸氣,騰空起,落狂野,手打幡,大聲喊。
“免費領取造反教程,想要造好反,就這一本足夠了啊!”
喊完,他已羞恥得不行了,卻不忘在地上留下一個指向的箭頭,然後跑路。
一群奴隸狐疑殺至。
隻見幡上寫著:“!@#¥%*”
“寫的啥?”
“不認識。”
“二狗,幡下有東西……”
幾個膽大的奴隸走到幡下,見是一冊,二狗拿起便翻。
“都是圖,還有小人兒……”看完幾頁,再瞅瞅地上的箭頭,二狗明白過來,手指前方,“前麵左拐有吃的,走!”
三狗瞅瞅旁邊的幡:“那這個……”
“扛上,出發!”
一群奴隸,扛著奴友拚團、周遊三國八個大字,沿著地上的箭頭,氣勢洶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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