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武司。
內獄。
耳畔是積極改造,重新做人的號子。
眼中是身穿囚服、排隊齊步走的同道。
山主縮在柵欄角落,怯怯打量,眼裡除恐懼外,還有不解。
“幾位道友,這些個道友……”
“報告!”同監牢的楚漢修士齊齊舉手。
一獄卒探頭皺眉:“何事?”
Chua!
所有人指向山主,喊道:“他說小話,還不打報告。”
“出來!”
山主心頭一咯噔,忙起身道:“上官,老……老朽初來乍到,不懂規矩,還請饒恕……”
“廢什麼話,”獄卒喝道,“讓出來就出來!”
山主渾身冰涼,低頭給陳留使了個稍安勿躁,為師去去就來的眼色,朝牢門走去。
門開,人走。
陳留麵無表情,神識並未探出,心中不免冷笑。
“小娃,你也出來。”
陳留抬頭看了眼返回的獄卒,站了起來。
走出一段距離,他便聽到了師尊的聲音。
“好教上官知……”
“彆廢話,我問你姓名,直接說姓名,問你性彆,直接說男女!”
“老朽知……”
“直接回答明白即可!”
“是……明白。”
“姓名。”
“高,高啟明。”
“性彆。”
“男。”
“年紀。”
“……二百又七十九歲。”
“宗門。”
……
不過幾句問答,陳留也進了一間審訊室坐下。
考慮到是小娃,審問的獄官表情和善不少。
安慰兩句,審問方才開始。
陳留按照隔壁的模版回答。
當聽到小娃乃神識操控幼兒組榜眼,獄官微微蹙眉,稍後起身。
“你這情況就有些複雜了,請稍待,我去問問政策。”
獄官走人,陳留繼續旁聽。
“高啟明,可知犯了何罪?”
“老……不知,但似乎是因為押注一事?”
“十方會盟之盛會,官方都未開設盤口,更嚴禁非法私彩,組織者重罪,參與者同樣犯法。”
“老……我知錯了。”
“既認罪,後麵就好辦了,為何參與私彩?”
“我考慮到還要在秦武呆段日子,盤纏不夠,故生了歹念。”
“押注多少?”
“九十六兩……五錢三厘。”
“有零有整?”
“我……將剩下的盤纏全押了。”
“押的誰?”
“我徒弟,陳留。”
獄官頓筆冷笑:“陳留賠率五十賠一。”
高啟明悻悻道:“我……押陳留完勝柳經曆,柳經曆痛哭流涕,跪著喊陳留爹爹……賠率一賠五十。”
審訊官給乾沉默了。
就在此時,怒喝傳來。
“開什麼玩笑,那可是我難得碰到的對手,你們說抓就抓?”
“柳經曆,我們不是打擊報複……”
高啟明臉色漸白。
“不僅比賽輸了,事後還慘遭報複?”
他正驚悚,柳經曆聲音再起。
“給倆膽你也不敢,人呢?”
“柳經曆請。”
高啟明沒等多久,背後牢門大開。
“陳留呢?”
“回柳經曆的話,陳留在隔壁,這位是陳留師尊,啟明山山主,同時也是此案嫌犯……”
柳高升走到高啟明麵前,斜斜瞥了眼,便問獄官。
“他犯了何罪?”
“參與非法博彩。”
“唔……”柳高升微一思忖,便對高啟明訓道,“為人師表,有那麼好的弟子當以身作則,改不?”
高啟明忙起身道:“改,我一定改。”
柳高升大手一揮:“繳納罰款,走。”
高啟明感激涕零,道揖道:“多,多謝柳經曆寬宏大量。”
“哈哈,謝不用,”柳高升喜滋滋道,“但寬宏大量四個字,我受了。”
獄官張張嘴,忙把筆錄遞了過來。
“柳經曆,您最好瞧瞧。”
柳高升粗略一掃,看到最後一排,抻脖子瞪眼。
“媽拉個巴子……”
高啟明魂不附體,告饒道:“柳經曆大量,我,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我管你什麼意思!”柳高升罵道,“彆的我不說了,你押這注……是篤定柳經曆會哭,還是柳經曆缺爹啊,你信不信我當場給你叫個過來!”
“我信,我絕對信……”
“信你還敢押這個!”
“柳經曆容稟,我絕對沒有對您不敬的意思,實在是……哦對對對,是私設盤口的人給的這注,和我沒關係啊……”
“帶路!”
眼見柳經曆氣衝衝去找人麻煩,高啟明連連抹汗。
少頃,又有獄官帶著陳留前來。
“方才問過律部,”獄官一本正經道,“其一,念在你初犯,情有可原,其二,啟明山申請參與運動會,態度值得肯定,所以隻需繳納罰款,並寫下保證書,保證不再犯即可。”
高啟明如蒙大赦,連連點頭道:“老夫保證絕對不再犯。”
“那就好,”獄官微微一笑,“另外,律部大人也讓我帶句話,歡迎啟明山前來秦武王朝做客,若有意加深交流……”
大概一刻鐘後,陳留師徒和一幫非法參與私彩的修士出了內獄,見到了光明。
“娘的,這秦武委實……古怪啊!”
“之前就聽說秦武律法森嚴,方才進內獄感觸更深,沒想到……這就放出來了?”
“卻也能夠理解,不知者不罪,再者……不也繳了罰款嗎?”
“奶奶的,本想押陳留小賺一筆,結果……”
……
高啟明聞言,剛爽朗的心,又沉了下去。
“這下可好,身無分文了。”
正哀歎著,一人走近。
“可是啟明山山主,高啟明閣下?”
“正是,不知閣下……”
杜奎微微一笑:“在下乃律部判官杜奎,特邀山主一敘……”
少頃。
律部公房。
師徒落座。
杜奎奉茶。
高啟明有些拘謹,呷了口茶便問道:“不知杜……大人有何吩咐?”
“不敢言吩咐,”杜奎笑道,“閣下乃一宗之主,邀請閣下乃應有之禮,此外,方才那事,還是要給閣下一番解釋的。”
所謂的解釋,便是禁武三十六律法,以及秦武以律法立國之類的事。
高啟明聽完,整個人輕鬆不少。
“哎,說實在話,”他喟歎道,“老道也曾遊曆過不少凡世,所見處處皆特權,唯獨秦武此地,令老夫刮目相看。”
杜奎笑道:“秦武也免不了特權,但權之所重,重在義務……”
倆大人說著,陳留默默觀察。
他之前就見過杜奎,甚至還記得對方那句世間本沒有魁首……
“本以為是個放浪形骸之人,卻也能正經起來?”
兩杯茶後,倆大人相互介紹完啟明山和秦武,話題又落到了陳留身上。
“卻沒想到陳留小兄弟天賦如此驚人。”
“杜大人過獎了,說起留兒,卻也是可憐人兒。”
“怎講?”
高啟明歎道:“老夫數年前遊曆俗世,於亂墳崗發現留兒,那時他尚不滿月,氣若遊絲,老夫花了不小功夫才救回,帶入宗門修行……”
說完陳留,話題又來到了啟明山對秦武是否有合作意願,以及可能上麵。
“秦武之威,老道拜服,豈能不願合作?”高啟明慚愧道,“隻是啟明山小門小派,就怕不入秦武王朝法眼……”
杜奎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秦武素來講究合作雙贏,而非以大欺小,利字當前,在下也不多說,交往久了,山主便知……”
這邊兒聊完,杜奎將師徒二人引薦至仙部。
“秦武禁武司仙部,專門負責和修仙界宗門聯通事宜,”杜奎介紹道,“日後山主可直接和仙部聯係。”
高啟明連連點頭。
師徒二人入殿,就看到仨兒身著官袍的修士,正在舉石鎖,一打聽,還是什麼恢複性鍛煉,不由眼皮直跳。
這就是秦武土生土長的修士嗎?
果然不凡!
“杜判官。”
“徐判官,來為你介紹一下……”
一個多時辰後,師徒二人出了禁武司。
掂量著手裡的儲物袋,高啟明不免唏噓。
“賭錢被返送,卻又交了罰款,但仙部這邊又送了百兩金票和其他小禮物……”
拋開這一段奇特的經曆不說,全程小賺一筆。
“留兒,你對秦武感覺如何?”
陳留淡淡道:“沒什麼感覺。”
“哎,你還小,卻不懂,”高啟明邊打量四周邊唏噓,“假以時日,此域又要多一隻龐然大物了。”
陳留心中冷笑,回頭看了眼禁武司,眼中掠過一抹疑惑。
“就……這嗎?”
話音落。
師徒拐彎。
禁武司消失。
一隻鳥從天上掉落下來。
鳥死得硬邦邦。
陳留眼裡多了股不屑的滄桑。
禁武司。
都指揮使公房。
沈青雲正一字字瀏覽。
無論是陳留師徒二人的筆錄,還是和杜奎、仙部的交談,每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
霍休想著要不老夫也看看,跟上小沈的思路,但瞄了眼柳高升嚎啕大哭叫爹後,他就沒了興趣。
“我這個義父,當的真是凶險……”
按下思緒,他問道:“能看出什麼?”
“大人您看,”沈青雲手指抄紙一行,“陳留未滿月便被棄,險死還生……”
霍休看完,疑惑道:“那又如何?”
沈青雲笑道:“這種人設,一看就是未來的大人物。”
“小沈呐,”霍休誠懇道,“以咱倆的關係,就不必賣關子了吧?”
啊不是,大人我說得這般明顯了……
沈青雲微愣,忙道:“大人,屬下的意思是,這種人,不正和擎天類似?”
霍休恍然:“你是……在佐證?”
“倒也不是刻意行事,”沈青雲揚了揚手裡的抄紙,“不怕信息少,就怕沒信息,這些言談中,多少能看出些什麼。”
“你設此局,就是打的這個主意?”
沈青雲苦笑道:“大人,貴客都那般吩咐了,屬下可不敢亂來,能有這收獲,屬下都很滿意了。”
霍休一捋,不由冒汗,悻悻道:“膽大心細,看似刻意,實則劍走偏鋒,不僅能探知消息,更能迷惑敵人……”
“大人您再看,這個陳留,還喜歡下棋呢。”
“心眼子多的人都喜歡。”
“大人,呂哥也喜歡。”
“哈哈哈,他那臭棋簍子,老夫讓他雙手雙腳!”
“啊?”
“不信?拿棋盤來!”
……
在禁武司吃過午飯,一行人又殺向賽場。
下午除了辦公體操賽事,修仙百藝的賽事也拉開帷幕。
“呂哥,今日有把握不?”
呂不閒氣定神閒道:“公務繁忙,也是許久沒上手了,前幾日在家手談幾局,算是找回了感覺。”
柳高升當即比出大拇指:“一聽呂僉事這話就是高人。”
拓跋塹趕緊捧哏:“柳哥,此話怎講?”
“隻有矬子才說技藝,”柳高升淡淡道,“高人都談感覺。”
“啊,那呂僉事的棋藝,豈非禁武司第一!”
“什麼叫豈非,這還能有疑問?”
……
你倆也不尷尬!
沈青雲摸摸鼻子,見呂不閒也不尷尬,頓時感覺自己有些尷尬。
呂不閒擺手笑道:“論第一的話,非大人莫屬。”
柳高升驚道:“呂僉事和大人對弈過?”
“之前苦中作樂嘛,”呂不閒唏噓道,“都是下盲棋,反正我沒贏過。”
嘶!
車內眾小大為震驚。
尤其沈青雲,小臉都綠了。
“哈哈,看咱沈哥嚇成什麼樣了,”柳高升樂得拍大腿,“想必沈哥也和大人切磋過?”
呂不閒奇道:“小沈?”
沈青雲硬著頭皮道,“這個……不說了,說了傷感情。”
眾小哄笑。
沈青雲偷偷抹汗,心裡開始排名。
“論棋藝,護法隊的薛護法屢屢險勝於我,而我方才……讓了大人雙車,大人分彆死於回回炮、臥槽馬、二鬼拍門……”
和呂哥還沒切磋過。
“但根據大人說的讓雙手雙腳……”
咱呂哥的棋藝……哦不,膚淺了,該是咱呂哥下棋的感覺!
“感覺怕是不太妙啊!”
沈青雲越想,心思越沉重。
“雖說呂哥扮豬吃老虎的可能性越來越小了,但……”
都無需分析,隻需看看此刻呂不閒那雙發亮的眼睛,他就知道呂哥對此行……
“是充滿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之信心和底氣的!”
要不要選擇相信呂哥呢?
直到賽場,沈青雲還沒拿定主意。
“好了,”呂不閒第一個下車,“各自參賽,也彆來看我,區區淘汰賽,完全沒有看的意義,要看至少也是三十二強。”
聽明白了,三十二強必須來加油助威,不來就給你穿呂僉事親手縫製的小鞋!
柳高升肅容拱手。
“祝福的話就不說了,那會顯得我不信任呂僉事的棋藝,隻求呂僉事莫要殺得血流成河!”
呂不閒淡然一笑:“那是自然,秦武主場,我這個主人自然要講求待客之禮。”
沈青雲聽得心窩子痛,忙道:“呂哥,咱身為主人,也莫讓客人們等急了,我和你一起過去先。”
棋藝賽場,分二部。
一部圍棋,一部象棋。
“本來打算二者都報的,”呂不閒喟歎道,“後來想想,過猶不及。”
很好。
“除了自知之明,呂哥第二個大招的名字也有了……”
沈青雲笑道:“呂哥說得對,就柳兄胸口那般多的金牌,拓跋兄弟都眼紅。”
二人說笑著入場。
棋內賽場分外不同。
兩場兩端各一小屋,選手入內參賽。
賽場中央,立有一麵石碑。
碑麵為棋盤。
棋子皆在其上。
瞧這場景沈青雲就知道,選手在小屋裡下的每一顆子,都會實時呈現在石碑之上,供觀眾賞析。
“敢問道友,此物為甚?”
“這都不知道……哦,原來是秦武道友,難怪,”一儒雅修士捋須介紹,“此物名愛棋弈,修士常備,可遠程對弈,且還支持遠程下注噢。”
這般先進?
“是不是要買月卡?”
“啊?”
“免廣告嗎?”
“……”
“支持場外求助,電話求助和親友團求助嗎?”
“……”
把儒雅修士問了個滿頭包,沈青雲就跑另一頭了。
等了半晌,他也沒瞧見呂不閒的對手,結果裁判出來喊了聲兒開始。
“嘶,這就開始了?”
沈青雲心頭緊張,死死盯著愛棋弈,隻見上麵緩緩浮現選手信息。
“紅方選手,禁武司律部呂不閒,黑方選手,歸墟門王不留!”
嘶!
王不留!
“光聽這名字,可能就是僅次於我的高手!”
心跳加速間,他見紅棋的帥,往上走了一步。
沈青雲眼珠子都瞪圓了。
“這……呂哥是看到了我們看不見的敵人了嗎?”
彆說他,周圍觀戰的眾修更是倒吸一口涼氣。
“幾個意思啊?”
“彆的我沒看懂,我隻看出了這位呂不閒的高深莫測。”
“誒……呂不閒?難道是我聽說過的那位呂不閒?”
“道友給介紹介紹?”
“若真是,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大才,莫田坊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呐!”
……
不知是被搞蒙了,還是聽到了眾修的議論,執黑棋的王不留,久久不敢動彈,深怕遭了呂不閒的道。
“警告一次,選手王不留超時!”
裁判話音落,黑棋才擺了個當頭砲的架子。
剛擺上,紅棋的砲吧唧一聲翻山越嶺,把黑棋的馬給打了。
“呂哥殺氣好重!”
沈青雲倒吸一口涼氣。
王不留那邊兒又愣住了,險險超時,才猶猶豫豫橫車吃了砲。
“臭棋簍子啊王不留!”
“這還用琢磨?”
“彆說,換我我也要琢磨會兒……”
……
對弈廝殺激烈,戰況驚心動魄。
一刻鐘過去,沈青雲衣衫都濕透了。
“看不懂,完全看不懂啊!”
這一刻鐘就他親眼所見……
黑棋有二十多次殺死比賽的機會。
紅棋亦有十來次一子定乾坤的良機。
“結果雙方都不約而同放棄殺招,天馬行空饒了對方一命……”
再抬頭看去,愛棋弈上頭,紅棋剩二沉底卒,一馬一老帥,黑棋一車一將。
沈青雲還待琢磨紅棋的取勝之道,周圍修士就嚷嚷起來。
“和了啊!”
“下一萬年也是和棋!”
“也不一定,倆臭棋簍子,指不定還能分個勝負?”
……
這就和了嗎?
沈青雲正疑惑,裁判出聲,聲音裡似乎還有些無語。
“此賽和棋,選手退場!”
還真和了?
沈青雲瞪眼不解,卻也鬆了口氣。
“咱呂哥也是厲害……”
所以,午飯前大人是讓我的?
正琢磨,觀戰修士罵罵咧咧,準備走人。
“浪費時間!”
“我家的狗都比他倆厲害……”
“這分組也是有意思,棋逢對手……”
“噯噯先彆走,我高低要看看這倆臭棋簍子!”
……
什麼就你家的狗比我呂哥厲害了?
“有本事牽過來讓我嘗嘗鹹淡啊!”
沈青雲替自家呂哥打抱不平,那邊兒小屋走出一奶道,邊走還邊搖頭歎息。
“太厲害了,生平所遇第一高手!”
正好呂不閒走出,聞言嗬嗬一笑,拱手道:“高山流水覓知音,今日不閒才知,修仙界有大才,名王不留也。”
“慚愧慚愧,呂兄確實勝小弟一籌,尤其開局挪帥,不啻於當頭一棒!”
“王兄弟過謙了,你那隻車,我從頭吃到尾都沒吃到,果真是車,跑得飛快。”
見有修士都吐了,裁判也忙著趕二人,沈青雲趕緊上前。
“呂哥辛苦,這一局看得我大汗直冒,真是……過癮啊!”
呂不閒目送王不留,眼中不舍,唏噓道:“修仙界果真是藏龍臥虎,悔不能早二十年認識此人!”
二十年?
沈青雲看看王不留四尺不到的背影,情商如他,選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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