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
玩兒性大。
毫無修仙界大族子弟,與生俱來的高傲。
觀雙鳥之戲至樂處,有些難為情,有些樂不可支,卻又不破口大笑,反而頻頻忍住。
怎麼看,趴在山坡青石下角,行偷窺之舉的沈公子,都當不得大人物之稱。
“甚至連大人物的作派,也沒有?”
劉信得出結論,卻有些不自信。
他也沒見過,能讓帝長老甘願當眾舔的大人物。
“不知那些大人物的作派,究竟是怎樣的……”
但可以確定的是,這位沈公子身穿官袍,和擎天宗上使稱兄道弟。
“這滿是飛魚的官袍,該不會是秦武的吧?”
糾結。
因為糾結,他帝王之眸中,冷意與諂媚拚得難分難解。
鋥明瓦亮的頭頂,也因燒腦亮了幾分。
沉吟良久,他突然想到了上使。
“羅永上使,來楚漢近年……”
擎天宗在修仙界的地位決定了,哪怕是擎天宗一條狗出來,都是狗中王者。
特使身份,自然高貴。
“然羅永上使待人平和……”
不過平和隻是表象。
“但有悖逆其意誌之事發生,平和退卻,桀驁臨世,誰敢不低頭?”
想到國宴上,眾臣排隊敬酒,初來的羅永笑眯眯點頭,就是不喝的場景……
“骨子裡帶的東西,才是真的。”
然下麵的沈公子骨子裡逸散的……
劉信又仔細端詳一陣,心中喟歎。
“再如何往好了說,他身上逸散出的,也是凡夫俗子無所事事的氣息啊……”
大人物,都閒得蛋疼嗎?
劉信眼中,狐疑漸生。
“上使待誰都客氣,稱兄道弟也可能隻是……表麵應付?”
微微蹙眉。
“上使重商,來楚漢明明是找道侶的,結果……”
結果道侶找不到是一點兒不煩惱。
一天不去坊市逛悠,那是渾身難受。
“所以,上使和此子的關係,有可能隻是商道合作……”
狐疑消褪。
他眼中拚得你死我活的冷意,開始占上峰。
這時候,帝長老的身影,又將冷意壓下。
“若真是瞞天過海,帝酷天……那不得瘋?”
劉信抬頭,抽離視線,遠眺沉思。
形式上,楚漢仙朝是雲袖宗所屬,受其統禦。
現實裡,二者平起平坐。
“甚至說些不自謙的話,待朕破入七境,雲袖宗還會反過來跪舔於朕!”
帝酷天不是傻子。
“什麼狀況之下,能讓他無視朕,不假思索滅掉朕的少府宗正?”
少府宗正,不是大白菜。
作為明麵上楚漢仙朝最強的十二位五境,放到雲袖宗疆域,就等於劉信的臉。
“死不死不打緊,這啪啪兩巴掌……嗬。”
劉信嗤笑。
“這要擱沒香火國度之前,朕不滅光你帝酷天座下五境,也沒必要當什麼仙皇了!”
想到香火國度,劉信因諂媚、殺意而皺起的心湖,漸漸安穩下來。
“香火國度,才是朕之根本啊……”
與之相比,死倆戰神,簡直跟沒有一樣。
思緒再一跳,跳到了無線商會上麵,劉信道心,怦怦直跳。
“僅一洲之地,通過無線絲弘法,不僅讓朕傷勢始愈,還助朕以國運初煉香火國度……”
這無線絲,何其神異!
想到初入香火國度的狂熱信徒,劉信眸光璀璨。
“無思無欲,對朕完全忠誠,天分頗高……”
此等堪稱完美的奴隸,哪裡是什麼戰神可以媲美的。
“尤其那十八位狂人信徒,竟……”
劉信深吸口氣,壓下洶湧欲望。
“若他們真能踏出那一步……朕破入七境後,說不定還能混個仙劍宗外門弟子的身份!”
欲望被壓下。
激動又冒頭。
劉信此刻心理波動之快,無以言表。
“所以朕這一手推波助瀾,近乎完美實現,除了……”
除了秦武未滅!
“帝酷天!”
經過這番心理建設,劉信再看沈青雲,眸光中複雜退卻,清明頓顯。
“若真是大人物,此刻他應該有所察覺才是?”
而此時……
沈青雲肩膀抖若篩糠。
以他兩世之曆練,此刻都繃不住,一定是發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劉信眼皮一抬,看向下方。
那棵遭遇大劫的參天大樹,已被倆鸞鳥剃成了光禿禿的模樣。
年輕鸞鳥雙爪上下鎖住樹乾,雙翅斜展,正言傳身教。
“彆捂眼啊,這可是鸞鳥一族的不傳之秘,名秦王繞柱,要不是投緣,我能傳你?”
柳飛黃聞言,捂眼不是,不捂眼也不是,隻能嗯嗯嗯點一陣頭,又忙道:“道兄,既是不傳之秘,要不就算了……”
柳高升鳥臉一板:“你看不起我。”
“這是哪裡話,老夫對道兄……”
“那就學。”
柳飛黃左右顧盼,見螞蟻都沒一隻。
“這老子學了,還能傳出去不成?”
一咬牙,他狠點頭:“學!”
柳高升鳥臉展顏,老氣橫秋道:“記住動作要領,就一個字,騷,記住麵部表情,就一個字,淡漠……”
“道兄,這倆字兒……”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柳高升在彆鳥的梧桐木上大展舞姿,“吾鸞鳥一族,講究個浴火重生,此舞便是契機!”
柳飛黃心動。
劉信心疑。
鸞鳥一族,傳說乃鳳凰一族表親,浴火重生還說得過去。
“但這秦王繞柱……”
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東西,能和浴火重生發生關係?
劉信皺眉。
“秦王繞柱……朕是不是在哪裡聽過這名?”
他正想著,沈青雲一個翻身,淚眼癡癡凝望蒼天。
不敢看了。
也不敢再笑了。
“再笑一聲兒,我可能就過去了……”
柳兄啊柳兄,那是您親爹啊!
稱兄道弟,頂多挨頓揍,你還把你找死的不傳之秘教給親爹?
沈青雲簡直不敢想象,當柳飛黃懷著邀功的心,給陛下跳陛下的舞,那場景……
“唔,浴火是妥妥的,重生嘛,值得斟酌……嗯?鼓鼓?”
發現懷中鼓鼓有異,沈青雲心中微跳。
倆小陪伴至今,早有默契。
他神識外放,沒察覺異常,但懷中鼓鼓,不僅微微顫栗,還有些莫名的害怕。
“怪事兒,鼓鼓之前從未這般……”
正狐疑,鼓鼓旁邊的靈犀彩蝶滋滋滋……
“永哥?”
“兄弟,小心,劉……”
滴!
清脆的掛斷聲響起,滋滋滋消失得徹徹底底。
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沈青雲心頭一沉。
再聯係鼓鼓的反應……
“小心……劉……”
似乎想到了什麼,沈青雲心跳漏了幾拍,全身如過電,酥麻發軟。
“難道……”
驚悚猜測未出。
頭頂前方,多了一人。
抬頭。
大光頭。
沈青雲腦海中浮現麻衣靚影。
兩兩對照,便是螢火蟲和皓月之彆。
“正主……”
確認了是誰,沈青雲漸漸平靜下來。
起身拍拍胸前塵灰,微笑對仙皇。
“前輩當麵,晚輩有禮了。”
劉信臉上也滿是笑容。
聽聞這話,不免感慨。
“比上使還平易近人啊……”
但客氣是真是假?
劉信覺得分辨與否,並不重要了。
“小友可知,帝長老何在?”
“前輩找帝長老?”
“嗯,”劉信溫和道,“有點私事尋他。”
沈青雲笑道:“帝長老行蹤,晚輩自是知曉,前輩北行,或許就能碰到。”
“原來如此,”劉信頷首,“多謝告知。”
“不足掛齒,晚輩……”
“但北行……”劉信回望北向,淡淡道,“太過縹緲,小友可願領路?”
沈青雲沉默少頃,笑道:“前輩有命,自無不可。”
“嗯,”劉信點頭,視線一挪,看向還在繞柱的鸞鳥,“可要一起?”
“莫擾了他們的興致,”沈青雲伸手虛引,“前輩,請?”
劉信聞言,意味深長一笑。
北行十萬裡。
便是帝長老的惆悵專屬之地。
走出萬裡,沈青雲懊悔。
“高低該再看柳兄一眼的……”
懊悔生,亂得不成樣子的心緒,漸漸歸一……
懊悔二生。
“我趨吉避凶聖體,這是避了個寂寞?”
不該這樣的啊!
腦海裡閃過韓複的模樣,沈青雲倒沒責怪之意。
韓複揭破真身,劉信找自己不找帝長老的概率,也小得趨近於無。
行兩萬裡,沈青雲抓住了某條一閃而逝的線。
“劉信的底氣,突如其來啊……”
倒不是說沈青雲把所有的希望,寄托於羅永身上。
“而是若無突如其來的底氣,永哥便是劉信繞不過的一個坎兒……”
如今,劉信繞過了這個坎兒,先尋自己,後找帝長老……
目的也很明顯,便是針對自己“大人物”身份的質疑。
“這種質疑,甚至到了不惜親麵帝長老指證的地步,我也是倒黴催……誒?”
倒黴?
沈青雲表情一變,忍不住磨牙。
“怕是我無形之中,也被問道子給褻瀆了?”
找到了源頭,沈青雲默默罵娘。
“小友似乎在罵人?”
“前輩這都看得出?”
劉信笑了笑,不再言語。
沈青雲見狀,心中微凜。
“對方似乎很有把握揭穿我的身份?”
忍不住摸摸鼻子,他底氣一下就上來了。
“人帝長老什麼檔次,你問,你儘管問,實在不行,我幫伱問!”
沈青雲的變化,劉信看在眼裡,眉頭微蹙,卻也不擔心。
“從朕出現到現在,我雙方並未冷言相對……”
這便是留有餘地的好處了啊。
二人於沉默中極速走完剩下的八萬裡。
距離戰場還有幾千裡。
月前大戰殘留的死氣吹到此地,若有若無。
時不時還有修士來往。
這一幕,沈青雲早已見過。
來此地的修士,不是想從修羅場裡刨點兒什麼遺物出來,就是專程來看戲的。
見狀,他暗鬆口氣。
“說明帝長老還在……且發揮穩定!”
正想著,迎麵而來的修士,臉上明顯帶著惶急和驚懼。
沈青雲心頭一跳,忙外放神識,加入路過的傳音界。
“好在是法不責眾,但凡人少些……”
“一個都活不下來!”
“乖乖,還真是雲袖宗的帝長老不成?”
“妥妥的了啊,人雲袖宗宗主和大長老都來了……”
“他們來就來,讓我們滾是什麼意思?”
“你……特麼離我遠點兒。”
“快走快走,遇到個傻逼……”
……
沈青雲沒功夫看傻逼,心裡突沉。
“雲袖宗宗主,還有大長老……”
倆六境啊!
他們來作甚?
想到那張讓帝長老懵逼至今的傳訊符,沈青雲背皮發涼。
“最好的情況,是二人抱著丟人現眼的帝長老返回雲袖宗……”
中等情況,三比一。
最壞的情況,四比一!
對麵是四個六境的炸!
“而我是那個一……”
沒等他倒吸涼氣,怒喝被風送了過來,略顯失真,卻也驚心動魄。
“堂堂雲袖宗二長老,被人肆意玩弄於股掌之間!”
“本宗還道你破入六境,乃宗門砥柱,你就這樣砥柱的?”
“人說什麼你都信,我說你乃萬年一出的劍道天才,你信不信!”
“大長老說起這個劍道,本宗想起來了……還什麼沒人比吾更懂劍!帝酷天,他說歸說,你他娘還當真的聽啊!”
“被人玩弄,非但不掩麵而逃,還膽敢於此丟人現眼!”
“速隨本宗回宗,再去楚漢,負荊請罪……娘的,說起這個負荊請罪……”
……
劉信聽到這裡,臉上的微笑,開始綻放。
見沈青雲越走越慢,之前莫名滋生的底氣,此刻半分不存,隻能勉強維持平靜,他心中也冷笑起來。
“大抵是水落石出了啊……”
想想也是。
大人物家的寶貝,拋頭露麵很正常……
但哪兒有和俗世王朝廝混的!
“經商奇才,被上使看重,甚至……”淡淡瞥了眼沈青雲,劉信心中嗤笑,“此人,怕還是秦武王朝的餘孽!”
儘管心念已定,劉信並無出手之意。
“拿下他,丟到上使麵前……”
大宗弟子嘛,就講究個臉麵。
“朕把人丟上使麵前,上使大抵也會把無線商會,丟在朕麵前吧……”
幻想起,幸福生。
“那朕必須得彎腰拾起!”
修行嘛,不寒磣。
“甚至……若雲袖宗的人想出手雪恥,朕還要攔上一攔呢……”
就在此時。
怒斥再起。
“滾!”
“嗬嗬,”劉信一笑,“賈宗主這麼大的火氣啊?”
安靜少頃,方有不可置信的回複傳來。
“原來是道友親至,哎,本宗慚愧啊……”
雙方麵見寒暄。
寒暄簡短。
“道友來得正好……”
劉信擺擺手,淡淡道:“不急,為家宗主介紹一下……”
雲袖宗宗主和大長老,看向沈青雲。
不用劉信介紹。
連沒人比吾更懂劍的話,雲袖宗都能探查出來,二人豈會不知當麵的年輕人是誰?
賈宗主打量幾眼,便挪開視線。
雲袖宗大長老譏諷道:“沒人你比更懂劍,你說這話,都不問問彆人的意見?”
沈青雲聞言,結束了短暫、卻無比燒腦的思考,重新歸於平靜。
“這回,怕真是要搬家了啊……”
暗歎口氣,他道揖笑道:“前輩謬讚,晚輩……”
話音未落。
天地暗。
宛如被混沌裹住。
瞬間。
卻又是一道開天辟地的劍光,橫劈混沌。
天地複明。
待沈青雲恢複視線,便是一愣。
劉信不見了。
雲袖宗賈宗主目瞪口呆。
雲袖宗大長老的慘叫,在沈青雲身後不遠處響起。
回頭一瞧,大長老邊慘叫,邊吐血。
“這是……”
驚喃未完。
“你有什麼意見?”
回神的帝長老,淡漠注視大長老,眼中劍意激蕩,口中劍鳴鏗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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