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小禮物都不要，不是白答題了？
南市擁擠。
好在一群官員氣勢非凡，行人都儘量往兩邊避讓。
沒走多久，藍璀攔住一位行人。
被當官的攔住，此人頓生惶恐。
“大人，小民……”
“勿驚，隻是想問你些問題。”藍璀溫和笑語。
“大，大人請問。”
“你作何營生？”
“小民，小民開了家鋪子，販賣從江州進來的魚乾蝦米等乾貨。”
“物以稀為貴，生意怕是不錯？”
“回大人，之前倒也可以，但最近和其他鋪子有點糾葛，生意淡了不少。”
沈青雲聽得一愣。
“這麼巧，一攔就攔住了官司？”
藍璀沒追問，轉而道：“禁武三十六律法中有商法，你既從商，可知此法？”
“呃，大人，這些高深之物，小民實在不知。”
“無妨，”藍璀一轉身，伸手虛引，笑道，“陳大人，請。”
被稱為陳大人的，正是倆五品中的一人。
待他上前，藍璀介紹道：“這位是天譴府治中陳大人，陳大人綱紀眾務，尤精商法。”
商人一聽，連忙拜道：“小民給陳大人問安。”
陳大人微微頷首。
藍璀笑道：“便由陳大人為伱講解一番商法，或許你之難題，可迎刃而解。”
陳大人淡淡道：“你既從商，不可不懂商法，損利事小，犯法事大，便先與你講講與銀票有關的商法……”
路人本就好奇一大群官員的來意。
此刻聽他開口講法，民眾好奇，駐足聆聽。
隻見陳大人從銀票講起，又延展到貨物價格統一，打擊投機倒把。
其後又擴展至牙行、強買強賣、欺行霸市、假貨、私販、征收稅款等方麵。
沈青雲默默觀察。
“開頭眾人還挺感興趣，兩三句就覺無聊……”
這倒符合他的推測。
“律法這東西，除了專業人士，尋常人還真不感冒，除非……”
除非深陷官司之人，譬如此刻站在陳大人麵前的商鋪老板。
聽眾有來有去，不見增減。
陳大人講出了興致，也沒在意。
說了一大段後，他方才停下，問道：“我以上所說，你可記下？”
商鋪老板似從悟道中清醒過來，當即一拜。
“都記下了，多謝陳大人指點迷津！”
“嗯，”陳大人此時開口問道，“且說你有何難？”
“是這樣的……”
商鋪老板說的很大聲，條理有序，眾人一聽就明白了。
“原來是惡意競價。”陳大人微微頷首，“你可上告官府？”
“小民已告官。”
“是不是沒用？”
“啊，大人如何知曉的？”
陳大人淡淡道：“貨物價格統一，卻非確值，而是區間衡定，他價格剛好在區間底線，無罪。”
“若僅如此，我也自認無能，但後來……”
老板又接著說，眾人才明白對方原本就指著他商鋪而來。
打壓之後，經營不下去，立馬低價收購店鋪。
其間又是各種卑劣手段。
“這些手段倒涉嫌違法，你可告官？”
“告了，官府說需時日調查，結果，結果案犯人去鋪空……”
陳大人淡淡道：“原來如此，卻是你自己操作不當，不怪官府不提醒你。”
“是是是，小民已明白。”老板後悔道，“若我早知商法中的占籍一條，就可先向官府請求封了對方店鋪，再告官！”
陳大人一臉孺子可教：“然也。”
沈青雲都看懵了。
“我都沒聽太明白，此人就開始活學活用了？”
再一看周圍民眾，同樣一臉懵逼，他就知道不是自己太蠢。
“奇了個大葩，這老板是個人才啊。”
他細細打量商鋪老板，狐疑漸起。
“此人抱拳利落，進退有據，且時時觀察周圍環境，這是商人做派？”
他正觀察，藍璀上前，環顧四周，朗聲開口。
“爾等如今可明白，知法有何等重要？”
“若此人知法，也不至於遭此無名之禍。”
……
一連串說教，民眾雖有若有所思者，卻無人出聲附和。
見狀，藍璀等人微微皺眉。
人群中頓時有人高聲呐喊。
“諸位大人一片苦心，我等明白，謝謝諸位大人！”
“大人宣法，惠及於民，此乃無上功德啊！”
“卻不知諸位大人在何衙門辦差？”
……
藍璀正色道：“吾等乃府衙公差，此行專為宣法，望爾等不負我等苦心，知法，等同自保！”
民眾唯唯諾諾應是。
沈青雲瞅了瞅幾個呐喊之人，心中狐疑更甚。
薛凝霜有些不安，低聲道：“沈大人，情況不妙啊。”
她有宣法方麵的經驗，隻瞧如今這一幕，就知道效果比宛城宣法好了太多。
“又有精通律法者講授，又有現成的例子便於理解，我們好像……”
沈青雲點點頭，輕聲道：“且看下去。”
告彆商人，眾人繼續前行。
不多時藍璀又攔住一壯年男子，剛好又是官司纏身之人。
這回換成了另外一個五品講法，出身大理寺，姓方，同樣精通律法，且講得更易懂，民眾反響大了不少。
連續幾次，南市也因府衙之人宣法漸漸熱鬨。
見大勢已成，藍璀才心滿意足。
他瞥了眼沈青雲一眾，還有兩輛牛車，和兩位五品聊了起來。
“我還以為禁武司有何妙計，還是老一套，送東西。”
“律法出自禁武司罷了，論實踐，如何與我等相比？”
“也不必讓禁武司太難堪。”
“嗯？是府尹的意思？”
“正是，府尹估計是想爭點兒什麼，嗬嗬，否則也不會讓我堂堂治中出麵應對……”
“哈哈，兩位大人一出來，就成了殺雞的牛刀啊。”
……
宣法隊的人感受到了來自府衙的壓力，有些緊張。
“我們本是白身，乾不過當官的啊。”
“娘的，他們說的啥玩意兒我都沒聽懂。”
“聽說沈隊……沈大人入職禁武司也才小半年……”
“那倆老貨有些東西，這次怕懸了。”
……
薛凝霜握了握拳頭，又頹然放下。
見沈青雲發呆，她心頭暗歎。
“實在不行，就把他趕走，我不怕丟臉，我來……”
正琢磨著，沈青雲突然樂了。
“好嘛，為了讓禁武司難堪，托都玩兒出來了。”
此刻他終於確定，沿路而來藍璀遇到的，都是托！
“這些托出自三司和府衙，本就通曉律法，我說怎麼突然冒出這麼多呂哥……”
不僅是這些人，混在人群中高呼的，同樣是托。
“明托暗托齊齊上陣，這麼玩兒是吧？”
沈青雲都給整笑了。
他正要吩咐麻衣，就見薛凝霜一臉凝重，提拳而來。
“薛姐，你，你要作甚？”
準備出手打暈沈青雲的薛凝霜一驚，勇氣頓失，垂首道：“他們太厲害了。”
“確實厲害，卻也不是沒辦法。”
“你真有辦法？”
“我們先離開，麻衣，接下來，要靠你了。”
“沈哥儘管吩咐！”
……
見沈青雲一行頹喪離去，藍璀三人搖頭失笑。
“怕是知難而退了。”
“有自知之明是好事，免得過於難堪。”
“此事既成，晚上迎春樓下官做東，兩位大人賞個臉？”
“嗬嗬，都是為府尹做事，客氣作甚。”
……
宣法繼續進行。
有了之前幾個例子，南市東街頓時陷入宣法的浪潮。
“儘管聽不懂，但很厲害的樣子。”
“奇了怪，府衙的人沒事兒乾嗎，跑來宣法？”
“多少記一些，日後遇到了不會吃虧。”
“我反正是來聽故事的。”
“哈哈，同聽，這些人遇到的官司，蠻有意思。”
……
午時將近。
藍璀見民眾數量無增無減，便知已到極限。
“卻也差不多了，”陳大人歎道，“律法本就晦澀，能有這麼些人來聽，已是意外之喜。”
方大人點點頭。
“宣法確是好事，可長期進行，但禁武司麼，嗬嗬，就彆來攙和了。”
藍璀正要附和兩句，見一便衣手下疾步穿過人群，表情愕然中帶著凝重。
“通判大人，他們開始宣法了。”
藍璀也不意外：“本就是來宣法的，有何奇怪。”
“可是……”
下屬話未說完……
“大家快去中街戲台啊，有好戲看！”
“哈哈，樂死我了，快走快走，去晚了看不上了！”
“兄弟，是不是又有新戲上演，叫啥名兒？”
“狗屁的戲，是宣法！”
……
有好戲看，民眾一哄而散。
當街的托都演不下去了，無奈看向藍璀。
藍璀眉頭一皺：“我們也去看看。”
陳方二人底氣足，淡定跟隨。
東街往前不到兩百丈，便是中街戲台。
一行人剛走百丈，就走不動了。
藍璀心頭暗驚，不得不擺出官架子。
饒是如此，等他擠到勉強看得清戲台之地，一身也狼狽得緊。
兩位大人累得頭暈眼花，眨巴老眼，依舊看不清戲台。
“怕不是嘩眾取寵？”
“如此手段的話，就太兒戲……”
二人正說著，就聽得戲台上一聲炸雷，憑空閃出一個凶神惡煞的大光頭。
“吾乃法外狂徒，匪號張三！”
藍璀瞪眼一瞧，驚道：“禁武司的麻知事？”
戲台下，有老觀眾大樂。
“張三，你剛被判淩遲，怎的又來了？”
“此番你又犯了何事？”
……
坐戲台邊兒，負責旁白的沈青雲無語道：“彆搶我的活兒，且等我翻翻……唔，這次麻……張三犯的是略賣。”
略賣即是拐賣，重罪。
“張三略賣成性，某日途遇六小孩兒……”旁白至此，沈青雲大聲問道，“有沒娃娃上來助演的？”
眾人哄笑。
“我來！”
前排一女娃奶聲奶氣應了，起身蹬短腿兒，欲爬戲台。
沈青雲大喜，把女娃拎了上來，一瞧小臉蛋兒，頓時一驚。
“六小齡童？”
小女娃不明其意，卻聽得懂六字，轉頭喊道：“都上來。”
嗖嗖嗖……
又是五個娃上台。
“齊活兒，開始！”沈青雲繼續瞎編劇情，“張三見六小齡童可愛……”
小女娃一聽，眉開眼笑。
“欲抓去采生折枝……”
“什麼意思？”小女娃問。
沈青雲解釋道：“折斷手腳，沿街乞討……”
都沒等他說完，小女娃嘴一癟，帶著五小弟就朝麻衣衝去。
六小齡童各自來了套短手拳，打得麻衣踉蹌後退，狼狽不堪。
眾人大樂。
沈青雲無語道：“就當你們被采生折枝，然後還把張三給抓了。”
眾人聞言，頓時捧腹大笑。
“手腳沒了還能捉賊，哈哈！”
小女孩兒不服，瞥了眼伏罪的麻衣，奶聲奶氣道：“隻有我拐他的！”
眾人笑瘋。
“肅靜肅靜，重頭戲要來了。”沈青雲翻開律法書，“略賣是重罪，大家夥都知道，但若采生折枝，又該如何處置？”
之前兩輪戲，沒人回答得上。
此番依舊無人回答。
沈青雲痛心疾首。
“但凡你們知道一點，我禮物也不至於送不出去，還好有專業人士在，請問藍大人，該如何處置？”
藍璀一瞧這宣法盛景，人都麻了，下意識道：“罪當淩，淩遲。”
他卻沒想到，淩遲二字直接引爆全場。
“哈哈哈，第三次淩遲了！”
“法外狂徒張三，授首吧！”
第三場戲結束。
麻衣“淩遲”下台。
六小齡童抱著禮物不肯走。
沈青雲無奈：“下次有你們的戲再說。”
“好朋友，”小女娃伸出拳頭，認真道，“不騙朋友！”
“一言為定！”
搞定六小齡童，見觀眾越來越多，且熱情高漲，沈青雲又開始法外狂徒張三第四集。
薛凝霜也有戲份。
好在這次男女之間的事兒，有觀眾答出問題。
沈青雲送小禮物都送得感激涕零，轉頭又給觀眾一個你們不行的眼神。
“哎喲笑死我了！”
“演得樂，他這送禮也送得樂，哈哈！”
“娘的，回家我就買一套律法，抱過來邊翻邊看。”
……
法外狂徒張三上演六集，鳴金收兵。
觀眾卻不肯散。
“明日還有，禮物我都不拿回去，就擱這兒，”沈青雲笑道，“明日第七集，便是狂徒張三不告而取，記得來看他是不是淩遲喔！”
戲台旁。
薛凝霜一眾聽得熱血沸騰。
“媽媽喲，沈隊正這腦瓜子不得了不得了。”
“就這一場，抵得上整個宛城宣法所獲！”
“這才叫宣法嘛，之前的宣法，狗都嫌棄……”
“你們快看，府衙那幫人都傻了，哈哈！”
……
藍璀等人早已看得魂飛天外。
小小一個戲台，數千人包圍，還聽得聚精會神。
這專注程度一上來，傻子都能記住幾條律法。
“法外狂徒……我以為我請托就夠極限了，他，他直接來法外狂徒？”
“看似荒唐，實則寓教於樂……送禮都能激將著送，哎。”
“戲台簡陋，道具都沒，還現場抓民眾上台助演，明顯是倉促行事，不是既定預案，這什麼腦子？”
……
都是聰明人。
雖僅一日，他們便知——
至少禁武司律法問答這一條實施下來，他們拍馬都趕不上。
此時，身旁觀眾還不斷議論。
“之前那宣法跟狗屁似的，不能比啊。”
“那邊是府衙的人宣，這邊是誰？”
“聽說是禁武司。”
“難怪，府衙怎比得上禁武司！”
……
藍璀一眾尷尬得想挖洞。
卻又見沈青雲笑嗬嗬走來，眾人胯下一緊，扭頭就走。
“小禮物都不要，不是白答題了？”
沈青雲無語目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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