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床上，方程感覺自己已經活夠了，他已經活了一百八十歲了，他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留戀的了。
在人類社會劇烈變革的那些年中，他正值一個人最有朝氣的時候，那個時候他的夢想是帶領人類走向星辰大海。
但是靈氣複蘇的出現改變了一切，在靈氣複蘇條約頒布後，他的痛苦到達了巔峰。
科學研究的資金被撤銷，數學、物理、化學這些基礎學科被裁撤，可以預計的人類的科技將要停止進步，甚至出現大幅度的倒退。
那段時間，是他最痛苦的時間。
不過好在，能智公司力挽狂瀾，保住了科技的火種，隨後整個世界的發展開始朝著他難以預想的方向快速的行進著。
越來越多的人類成為了飛升者，一直存在於幻想中的月球基地被實現，人類已經將目光望向了火星。
但是他並沒有被飛升者思潮所吸引，在他的想法中，當人類拋棄了自己的肉體後，人類便不再是人類了。
無論那些披著人體組織的機械究竟有多麼的像人類，他們從身體上已經不是人類了。
與他有同樣想法的還有沈雪，他的妻子，大學時候的同學。
他們兩人的結識純粹就是一次意外。
無論在什麼時候，人類社會的變革總是無可避免的伴隨著衝突和流血，尤其是在如此激烈的社會形態變革下。
在能智公司的一次營救行動中，方程意外的結識了自己的妻子。
雙方有著共同的愛好，有著共同的語言，兩人的關係也迅速的升溫，最終攜手踏入了婚禮的殿堂，並且成為了知名的藝術家。
兩人相互約定，無論未來怎樣，都不會加入飛升者的行列中，但是不影響孩子的決定。
這是他們兩個人對於自己“完全人類”身份的認同，事實上有這樣想法的人很多，他們都不願意加入飛升者的行列，願意以“完全人類”的身份走完自己的一生。
當意識即將消亡的時候，他們也不準備進行意識上傳。
矩陣對於這樣的行徑顯得非常的寬容，正如矩陣的前身能智公司所說的，不強迫所有的人類加入飛升者的行列，地球會成為“完全人類”的棲息地。
現在的人類文明從廣義上來說是一個機械文明，但是麵對宇宙中可能遇到的文明，矩陣也在一直發展生物科技。
得益於矩陣科學技術的發展，基因技術、生物科技也有大幅度的進展，DNA編輯、克隆技術的應用將“完全人類”預期壽命提升到了一百五十年以上。
癌症、器官壞死這些矩陣曆之前難以治療的疾病，在現在就如同一個人得了感冒一般容易治愈。
隻是可惜，“完全人類”的軀體還是難以抵擋氧氣的氧化作用，這是血肉在麵對物理規則時候的天然不足，如果想要彌補這些不足，就要替換“完全人類”的身體組成。
意識沒有變化，但是軀體改變了，與飛升者的情況類似，這樣的話“完全人類”還會是“完全人類”嗎？
方程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
他隻知道自己這一生見證了太多的精彩了，自己也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了足夠多存在的痕跡，已經沒有什麼可以遺憾的了。
夫人幾年前先他離去了，他現在要找雪兒去了。
“爸，你們為什麼就如此固執？媽也是這樣，成為飛升者我們永遠生活在一起不好嗎？”
病床旁邊，已經成為飛升者的孩子痛苦不解的問道。
“浩瀚的宇宙您都沒有見識過，您的粉絲還等待著您的新作品呢。”
“上傳意識，成為飛升者吧，就當兒子求求您了。”
經過這麼多年的繁衍生息，方程和沈雪的後代已經演變成了巨大的家庭，此時所有人都聚集在這間病房中。
方程看了看聚集在一起的一大家子人，虛弱的笑了笑，隨後吃力的將手放在了自己最疼愛的兒子的臉上。
“你看你，哭都沒有眼淚。”
他虛弱的說道，隨後他有些感慨。
“一開始我和你母親覺得，失去了人類的肉體，將意識和思維上傳到冷冰冰的矽片中，會喪失屬於我們獨屬於人類的情感和創造力。”
“但是現在我發現我錯了，人類的情感和創造力並沒有消失，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得更加的曆久彌堅。”
“現在覺得飛升者也是挺好的。”
“是啊，爸！”孩子急急忙忙的說著：“既然這樣……”
方程輕輕的搖了搖頭。
“你媽已經走了，我的朋友們也都已經走了，他們在下麵等著我呢，我不能拋下他們自己一個人成為飛升者。”
“我這輩子已經很精彩了，但是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我和你媽之前有過約定，你媽遵守了約定，我也不能違背諾言。”
說著，在他有些渾濁的眼睛中充斥著向往。
“等我死了之後，把我和你媽媽葬在一起，我們要一起休息嘍。”
說完，方程緩緩的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就好像睡著一般陷入到了長眠之中。
隻不過這一次長眠，再也不會醒來。
房間中響起了哭泣的聲音，眾人的思維核心在顫抖。
這是地球上最後一個“完全人類”生命的終結，從此之後人類文明中再也不會存在“完全人類”。
文明的軀體完成了完整的更迭。
站在角落的方程，靜靜地注視著病床上的人，那張已經衰老的麵孔，在其中依稀能看到年輕時候的影子，而這影子與方程記憶中的自己毫無二致。
強烈的人性回歸了他的核心。
他是他，他也不是他。
因為未來被改變，這個世界中的方程並沒有背負那麼多的責任。
在這個世界中，方程活得很幸福。
他將藝術作為自己的事業，沈雪成為了他一生的伴侶，他還養育了自己的後代，有了龐大的家庭，他……
就像多元宇宙中理論中的觀點一樣，這是另一個時間線上的方程，另一個宇宙中的方程。
一條“如果”線上的方程。
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兩朵相似的花，無論之前有多麼相似，但是隨著做出的決定不同，最後對未來的影響都不同。
就如同公路的分支一般，每一條路的選擇，都代表著不同的目的地。
想到這裡，方程突然覺得世界變得明媚了起來，雖然人性再一次被壓製在核心中。
但是方程能夠感覺到，自己的人性變得強烈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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