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雷轟電閃、雨霧將世間的一切都湮沒的雨夜,喝至微醺的斑卻十分難得的做了一場關於母親的夢。
那些刻意被他遺忘的記憶,在夢境中再次重演,隻一瞬,斑就重新回到了少年時代,走在去往母親房間的道路上,踏著那仿佛一把老灰中透出慘紅的秋後夕陽,還是個孩子的他忐忑不安的推開了母親的房門。
房間裡,母親正麵對著窗邊坐著,枯槁的背影消瘦得好像一朵將要枯萎的花朵,即使父親和族人們想儘辦法延續她的生命,她依舊如在砂磧種下的鮮花一般,一點點交付著僅有的生命,縱使澆灌再多淡水與愛意,也無法挽回凋謝的命運。
早早知曉死亡究竟為何物的斑,卻怎麼也不願相信母親也會迎來這樣的結局,他惴惴不安的靠近著蒼白得仿佛透明的母親,生怕一個呼吸就將她敲碎。
腹部的刀傷成了壓垮這具本就被戰爭與生育挖空的身體的最後一根稻草,在戰場上受傷那時起,她便纏綿於病榻,再也沒有好起來過。
即使到了現在,那一道無法愈合的刀傷依舊在滲著不祥的殷紅,細細的血線穿過她側腰上纏著的一層又一層的繃帶,在白衣上暈染開來,生命也一點一點,隨著那些殷紅儘數流逝。
即使斑不想承認,可奄奄一息的母親,幾乎是在靠著一口氣硬撐著活下去。
“斑,你來了啊。”
察覺到斑的氣息,一直在發呆的母親轉過頭來,讓斑感到意外的是,她的臉色難得的紅潤,眼睛裡漾出溫柔平靜的光,自受傷後便無比嗜睡的她,竟十分難得的有了精神。
這仿佛病情好轉一般的狀況,令斑無比驚喜,他甚至有了錯覺和希望,覺得母親很快就會好起來。
“母親大人,您的傷是好了嗎?”
母親笑了笑,並不回答他的回答,隻是伸出手,讓他靠在自己溫柔但不溫暖的懷抱之中,自以為早已是個大人的斑心裡有些變扭,可內心深處,又覺得高興和眷戀。
母親的手輕輕捋過他的頭發,那個時候他還沒留長頭發,摸起來大概是像刺蝟毛一樣紮人的手感,應該不會有多舒服,但她還是那樣貪婪而仔細的撫摸著他的頭發,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斑,你是兄弟之中最強大的,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可以在戰場上活下去。”
沉浸在溫暖幸福的感覺之中,斑舒服的想要直接靠在她懷裡睡去,可當他聽到母親的話語之後,大大的自豪混合著羞澀在他心中迸發。
沒有男孩可以拒絕成為母親心目裡的男子漢,斑尤其如此,雖然身為哥哥,他總是自覺的把母親的懷抱和疼愛都讓給年幼的弟弟們,但他其實比任何人都喜歡著溫柔的母親啊。
這一瞬,斑無疑是幸福的,不過很快,母親就親手打碎了他小小的幸福的夢。
“但弟弟們不一樣...”
“戰場太殘酷了,沒有人保護的話,他們一定會死。”
女人的話一瞬間就像囈語那般遙遠和恍惚,然而下一秒,鑽心裂肺似的疼痛再次滾滾侵襲而來。
在這痛楚的折磨之下,她緊閉的眼皮微微抖顫,臉頰燒得通紅,忽又變得像紙那樣蒼白,可即使這樣痛,她的喉嚨裡依舊沒有發出過一絲慘叫和哭喊。
“我去叫醫忍!”
斑慌亂的想要從母親懷抱裡掙脫,可一隻蒼白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掌,她是這樣用力,以至於他的骨頭都被攥得痛了。
女人亮到詭異的眼睛死死盯著他的眼睛,她說:
“斑,”
“我想把弟弟們都托付給你,你一定能保護好他們的,對吧?”
斑立即鄭重的發誓,他盯著母親的眼睛,一字一句都發自他的肺腑:
“母親大人,我一定會保護好弟弟們的!千手的家夥絕對傷不到他們!”
斑想著,即使母親不這麼要求他,他也一定會這樣做。
他已經上過戰場了,知道戰場到底是多麼的險惡莫測,人命又是多麼的輕賤,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不想讓弟弟們走上戰場,過早的去麵對這殘酷的一切。
從前斑還不是長子的時候,他還能在大哥的庇護下度過一段短暫的童年,但現在,大哥已經戰死了,斑就必須背起長子的責任,換他來保護好弟弟。
聽到斑的承諾,一直支撐著這個將死的女人勉強活下去的那口氣終於消散了,她踉蹌著倒在棉被之中,死亡的黯然一點點爬上這張美麗的臉孔,她的冬日馬上就要到來了。
“斑,對不起。”
淚水無聲無息地從女人的眼角滑落,但那並非為她自己而流,而是為了眼前不知所措的斑流下的,這一瞬,無儘的悔恨壓過了她對死亡的恐懼。
她怎麼能讓自己年幼的孩子,背負上這麼沉重的東西?
“對不起...”
“母親大人?”
斑無助的抓緊了母親越發冰涼的手,想要用稚嫩的肩膀支撐她越發虛弱的身體,他不明白,為什麼前一刻還好好的她,這一瞬就要被死亡帶走,他開始哭泣,尖叫著想要喊人過來,可又被母親顫動著抓住手。
這一次,手臂上傳來的力度輕得不可思議,母親無力的搖了搖頭,目光中已泛起空茫,她的聲音這樣輕,可又是這樣的清晰。
“斑,媽媽就要死了啊。”
一道驚雷,將宇智波斑從噩夢中驚醒,他的心仿佛是要撕裂那般疼痛,身體不受控製地抽搐、僵直,一直到失去這最後一絲力氣。
猩紅的寫輪眼在眼眶中瘋狂轉動,可是這雙眼的麵前,就隻有癱在一旁的爛醉老頭,以及殘破的老房子,就連一個能供他發泄痛苦的敵人都沒有。
當呼吸逐漸平緩之時,斑才驚覺原來那些記憶是這樣刻骨銘心、根深蒂固地深紮於骨血深處,他原以為自己能忘卻,現在才知道是徒勞。
而這時,斑才驚覺,原來母親與泉奈都是以同樣的方式死去的。
大概是老房子年久失修,有雨水滴落在斑的眼睫之上,他眨了兩下眼睛,任憑這幾滴雨水滴落,而他自己則出神的想著——
那個時候,母親為什麼一直要向他道歉?
她那時的淚水,是為他流下的嗎?
屋外,綿綿不絕的大雨仿佛永不停息。
第二天清晨的時候,這一場持續了一天一夜的大雨終於停下,當神月迷迷糊糊的從床鋪上醒來之時,綿長而溫暖的陽光正撲入屋內,照亮了一屋陳設。
屋外大概早早就等候在那的宇智波斑推門而入,手裡還拎著一隻妄圖逃跑結果慘遭失敗的紅毛狐狸,看著迷迷糊糊的神月,他把手中提著的狐狸直接丟進她懷裡。
神月接過狐狸,但還是一臉茫然的盯著斑看,斑無奈的歎了口氣,湊過來拍了拍她的臉。
“神月,該出發了。”
當天氣轉晴的一刻,斑和神月這兩個為了避雨才進入此地的外來客,便沒有了繼續停留在此地的理由,他們是時候該上路了。
“要走了啊?”
當收拾好的斑帶著既有些迷糊還有些不舍的神月離開房子的時候,老頭就坐在門口,仿佛是在專門等著他們一樣。
看著好像早就知道他們要離開的老人,神月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心虛、一絲難舍,不過她還是點了點頭,決心要好好道彆。
“嗯,我們要回家了。”
“那就好,可彆讓家裡人等急了。”
老頭落寞的點了點頭,又忍不住囉嗦起來,將一些囑咐的話來來回回的講個不停,被叮嚀的對象可不隻是神月,就連斑和九喇嘛也逃不過被嘮叨的命運。
“真是囉嗦的老頭子,神月,走了!”
再一次被老頭明裡暗裡說倔和彆扭的時候,斑的臉黑了一瞬,他邁動兩條長腿,毫不猶豫的向著村外大步流星的走去。
“爺爺。”
而在斑離開之後,神月卻沒有立即跟上他的腳步,她轉身拉了拉老頭的衣角,示意他湊過來聽:
“狐狸大人跟我說過,等一下會送來禮物的哦。”
等兩位不速之客終於離開後,一直躲在屋內的村人們這才終於敢從屋內探出頭來,再三確保人真的已經走遠、應該不會再折返回來後,一群乾癟的老人這才敢跑到老頭身邊,關切的詢問道:
“勇介,沒事吧?那兩個忍者沒傷害你們吧?”
“我們沒事。”
老人們不禁長籲了一口氣,紛紛露出了劫後餘生的表情,送走了忍者,迎來了晴天,這一遭的劫難終於能挺過去了。
但很快,這一群老頭老太的臉上又罩了一層陰雲,一個個光禿禿的腦袋像霜打的茄子葉一樣直往下耷拉。
“狐狸大人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唉,它要是走了,那幫可惡的家夥早晚又會來的吧?”
村人們對著前途未卜的未來,憂心忡忡的討論起來,唯一知道狐狸大人究竟去哪的勇介默默垂下頭去,他知道這雖然貧苦但至少無人會來打擾的日子,大概是要終結了。
忽然間一陣地動山搖,老人們一邊喊著地震,一邊倉惶的向著空地逃去,但很快地震就停下了,可剛平靜下來的人們卻又突然發起抖來,因為眼前發生的一幕實在遠超眾人的想象——
茂密而高大的森林拔地而起,如威武不屈的武將一般,將他們的村落周圍團團包圍,而在最靠近村子的果樹之上,長滿了新鮮而飽滿的水果。
“這一定是狐狸大人的賜福!”
村民們感激的跪拜在地上,對著縱使離開但仍然牽掛著他們的狐狸大人頂禮膜拜,馬上要到來的冬天,本就是會死上許多人的可怕季節,可有了這麼多的樹木與果實,這個冬天他們就不用發愁了。
回想起離開時那孩子的話,唯一知道真相究竟為何的勇介,眼眶漸漸濕潤了。
“老頭子、老頭子!”
手裡還抱著采摘野菜的籃子的老婆婆無視了周遭奇怪的一切,徑直向著老伴跌跌撞撞的衝來。
“佳織,我...”
勇介緊張的看向妻子,他真的害怕她會問他們的兒子和孫女到底又去了哪裡,他到底該怎樣跟她解釋,他們又一次,永遠的離開他們了。
“兒子和孫女剛才都跟我講了,孫女要去叫什麼木葉的地方,去那裡的什麼學校裡讀書,兒子也要跟著一塊去那個什麼木葉!”
“啊對,沒錯,就是這樣!”
勇介連連點頭,佳織將籃子直接丟在一邊,一屁股坐在他身旁,氣呼呼的抱怨個不停:
“我就說怎麼這幾年都不回來,都不說一聲,真是個混賬兒子!”
隻是一說起可愛的小孫女,她憤憤不平的語氣就變得欣慰溫柔,眼中滿是期盼:
“能有書讀就好啊,孫女以後肯定會有出息,啊呦,然後我們兩個就能享福了...”
聽著自家老婆子喋喋不休的話,老頭笑得寬慰而開懷,溫熱的淚水卻從眼角處不斷滑下,老婆婆奇怪的轉過頭來,瞪著他這副奇怪的樣子,心裡十足古怪:
“老頭子,你這到底是哭還是笑啊?”
“欸,還不是你想得太美,把我給樂哭了。”
密林之外,做為這一切的神月視線透過那被木遁建造的重重森林,一路追溯到那被森林環環包圍住的殘破村落,如今有了木遁的保護,這樣子,應該就不會有人來打擾他們了。
“走吧。”
放任神月做完這一切的斑再次轉身便走,仿佛對身後的這一片土地毫無留戀。
他知道,這處村莊早已沒有了未來,等待他們的隻有覆滅這一條路,但那又如何呢?
這不過是這片名為忍界的苦難人世之中,最稀鬆平常的悲劇罷了。
神月卻有著不同的觀點,在她看來,老人們守在那破敗的村莊之中,更是為了守住與家人一同生活的、充滿記憶與感情的故土。
“師匠,你剛剛真的答應奶奶了嗎?我們真的還會回來嗎?”
“...嗯。”
斑沉默了片刻,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雖然對象隻是個老糊塗的老婆子,但那畢竟是答應了她的事。
“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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