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9章要以大局為重
小蓬萊雲海天台。
此天台共有三十三層,高有百丈,專門用來接待到訪賓朋。
天台頂層沿襲了當今修行界各宗門的做法,露天而設。
腳下青草鋪地,奇石山泉潺潺而響,微風輕拂而入,雲氣聚於地麵之上,猶如波浪翻卷,頗有一番仙境氣象。
張克與九仞道君駕雲而落,隻見星河真君與衝霄真君二人已起身相迎。
快速踏前兩步,張克躬身施禮。
“弟子拜見祖師,見過衝霄師叔!”
星河真君須發皆白,雙眼略顯渾濁,很明顯大限將至。
望著眼前恭敬施禮的張克,星河真君神情有些複雜,抬手虛扶道:
“免禮!”
隨後輕歎一聲道:
“不曾想克己還肯認我。”
張克恭聲道:
“一日為師,終身為師。
弟子當年性情魯莽,幾次身曆險境,都是各位祖師拔冗相救,這份恩情弟子銘記在心,無一日敢有遺忘。”
星河真君轉頭與衝霄真君互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一絲輕鬆之色。
幾人落座,張克為三人沏好靈茶之後,方開口道:
“祖師與衝霄師叔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星河真君心中暗罵‘滑頭’,他不相信九仞道君沒有與張克談及二人來意,此刻其故意相問,分明已有推脫之意。
星河真君其實是張克正兒八經的祖師,他的師父月桂真君便是星河真君的親傳弟子。
但張克在宗門之時,除了兩次相救,星河真君並沒有與張克有著太多的接觸。
原本這次前來屬月桂真君最是合適,不過月桂真君封閉了廣寒苑,即使星河真君上門也未與之親見,無奈之下隻好帶著衝霄真君來了。
此時見張克明知故問,星河真君將頭轉向衝霄真君。
正看著張克緬懷往事的衝霄真君暗暗歎了口氣。
他沒有想到當年那個在自己麵前戰戰兢兢,險些被革除宗門的道院弟子,如今竟然成就道君之位。
‘唉~~,早知如此,何故當初呢?’
收斂了一下心神,衝霄真君笑著說道:
“還記得當年克己在入門試煉時曾道出‘今日我以宗門為榮,他日宗門必然以我為榮’的豪言壯語。
當初眾人皆認為克己大言不慚,不想短短不到千年,克己便在此界闖下顯赫神威。
嗬嗬,作為同門,吾也欣欣然頗有餘焉!”
張克淡淡一笑,擺了擺手道:
“年少狂妄之言,甚悔!”
聽話聽音,鑼鼓聽聲!
衝霄真君與張克看似簡單的對話,其中蘊含著的卻是二人彼此間的試探。
聽到張克口中輕描淡寫地說出‘甚悔’二字,衝霄真君心頭當即不由一沉。
‘麻煩了!’
略作沉吟,衝霄真君艱難開口解釋道:
“我知克己為四十年前宗門未曾出手救援之事惱怒。
但在那之前,門中其實已召集了宗門七成的力量準備援助。
可就在臨出發前,‘八景宮’來人出言警告,還調派了二十艘‘天河戰船’及十萬弟子陳兵‘落鳳坡’阻擋南下之路。
‘八景宮’長鈞真君甚至還以采藥、水煉、衝和三位道君的名義進行施壓。”
說到這裡,衝霄真君苦笑一聲,接著道:
“北宗不比南宗,門中力量根本無法抵禦‘八景宮’的威脅,明霄掌教為了門下弟子,也是無奈之下才被迫將援助取消。”
張克點點頭,感同身受地歎道:
“明霄掌教素來以大局為重,令人深感敬佩!”
“呃~~”
明明是誇讚之言,可衝霄真君怎麼聽怎麼感覺彆扭,總覺得話中充滿了諷刺的意味。
他還要繼續開口,張克出言打斷道:
“弟子想請祖師與師叔看一樣東西。”
沒等衝霄真君回答,張克屈起指尖在案幾上輕輕啄擊兩下。
“錚錚~~”
刹那間,衝霄真君眼前天旋地轉,周圍的景物如在萬花筒中快速變幻一樣。
一瞬間後,等衝霄真君自失神中醒轉,赫然發現自己竟然出現在一座石碑之旁。
這一刻,衝霄真君心中大感戒懼。
自己好歹也是元神真君,但在張克麵前,連行動都無法自主,似乎和嬰兒也沒什麼區彆。
轉眼看向星河真君,就見他的眼中也露出駭然之色。
“此碑名為‘英雄碑’,於南宗建立之時修建,凡是為宗門舍身的弟子皆會名列碑中,供後世弟子祈拜敬仰。”
衝霄真君轉頭看向說話的張克,隻見其一邊說,一邊肅容向石碑施禮。
衝霄真君心頭微微一震,抬頭看向石碑。
‘英雄碑’高六丈六尺六寸,寬九尺九寸,通體由完整白玉刻成,一道道金色法紋遍布碑體各處。
細看石碑之上,可見上麵有數不清的名字整齊排列著,皆以金色雲篆銘刻。
衝霄真君神念落在其中的一個名字之上,頓時有一道信息傳入腦中。
‘黃熙懷,生於甲辰年乙未月辛亥日,卒於丙未年甲卯月丁辰日。
出身‘迷霧世界’雲盞洞,先天神照境修為,為人機變,擅長術數。
丙未年甲卯月丁辰日時,為救助三百七十六名落水百姓與海中妖獸搏殺時殞命。’
當衝霄真君神念落在黃熙懷的名字上時,那個金色雲篆微微閃爍毫光。
張克開口解釋道:
“當年南宗遷移,乘船入海之時,有海船被妖獸傾覆,黃熙懷入海與妖獸拚死搏鬥,最終喪命妖獸之口,不過那三百七十六名落水百姓全被救下。”
衝霄真君隨後又將神念落在其它名字之上,張克都會對隕落弟子的情況進行解說。
星河真君一旁看著暗暗驚心。
這‘英雄碑’上的人名不下數十萬,難道張克對每一個弟子的經曆都知道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今天的事可就麻煩了。
張克越顯得對弟子了解,越說明其對弟子的重視,與此相對的,也越對‘先天一氣宗’袖手旁觀憤恨。
衝霄真君再一次將神念落在一個名字上,張克卻出奇地沉默了沒有解說。
他心頭一奇,剛要進行查探,腦中突然出現一道信息。
‘繁花,生於乙未年甲醜月辛酉日,卒於癸卯年丙辰月丁寅日。
出身定州‘先天一氣宗’,建立分支時南下成為‘先天一氣南宗’弟子,後轉入‘護法神’體係進行修行。
癸卯年丙辰月丁寅日,為阻擋三名‘金剛宗’元神真君攻擊避災地宮,自爆隕落。’
衝霄真君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一下,雙眼不由睜大仔細查看。
隻見在‘繁花’名諱之下,密密麻麻足有數萬名字。
衝霄真君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
耳邊傳來張克平淡至極的聲音。
“師叔應該還記得繁花是何人吧?
昔日我初入‘捕風台’,師叔便曾令其對弟子進行考驗。
後來她隨我一同建立南宗,轉修‘受籙法’後,於四百年前晉階元神。
可惜,在那一場戰爭中,她還是隕落了。
繁花經常與我談及在‘捕風台’時的事情,說起師叔時,從來不缺讚譽。”
衝霄真君腦中出現了繁花的相貌,以及她那倔強的眼神和挺直如劍的身姿,心中微微一痛。
“四十年前‘金剛宗’、‘散修聯盟’攻擊本門。
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本門共有四十六名元神真君,五千四百三十七名金丹弟子,十二萬三千四百二十一名先天弟子以及超過三十萬世俗百姓殞命。”
衝霄真君呼吸凝滯,身軀微微一顫。
望著那巍然矗立的白玉石碑,似乎有無數雙眼睛帶著質詢看向自己,巨大的壓力讓他不由得倒退了兩步。
張克盯著衝霄真君的雙眼,緩緩開口道:
“我知道以‘先天一氣宗’的實力,就算派出弟子參戰,也不會起到多大的作用。
可是”
張克猛地用拳頭連續擂向自己的心口,發出‘砰砰’的響聲,他大聲道:
“可是,我這裡堵得慌!
你知道嗎?
在那場戰爭中,有相熟的好友舍命出手相助,也有不認識的修行者頂著上品宗門的壓力予以支援。
可是可是這其中卻偏偏沒有來自北宗的人。
兄弟鬩牆,尚外禦其侮。
難道南宗與北宗的關係竟然到了如此不和的地步嗎?”
張克的質問讓衝霄真君與星河真君無言以對。
張克冷笑道:
“這幾百年來,無論是符錢、資源、人力以及人脈,本門向‘先天一氣宗’傾斜了多少,師叔心中沒數嗎?
‘先天一氣宗’隻是傳來一句話,小小就帶著門中真君與北宗共探險境。
師叔捫心自問,如果沒有本門的幫助,北宗能夠發展到如今的局麵嗎?
可北宗是如何回報的?
為了引我入彀,寒霜真君居然出賣了小小的消息,根本不念及絲毫同門情誼。
嗬嗬,升米恩鬥米仇,古人誠不欺我!”
見衝霄真君張口欲言,張克打斷道:
“不要說貴宗沒有察覺到寒霜真君的異常,即便事先不知,事後也當查出。
我返回本界七日,卻等不到貴宗一絲一毫的說法,居然還堂而皇之地舉辦真君慶典。
嘿嘿~~,真當我不忍對貴宗出手嗎?”
張克森然的語氣及話語中的疏離令衝霄、星河兩位真君的心瞬間揪緊。
四人站立在‘英雄碑’前,望著石碑沉默不語。
良久之後,衝霄真君才艱難地道:
“克己,我知道這件事是宗門做的差了。
但你終究也是本門弟子,我記得在南宗建立之時,你曾說永遠與宗門一心,且以宗門為宗主.”
沒等他說完,張克已斷然道:
“衝霄師叔,莫要隨意說話將伱我僅有的一點情誼散了。
這件事隻是做的差了如此簡單嗎?”
衝霄真君張了張口,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張克繼續道:
“沒錯,我昔日是說過要奉北宗為宗主的話,但是師叔也莫要忘記,當年我在說此話的前提是‘北宗不負南宗’。
師叔,你覺得北宗有沒有背棄南宗?”
衝霄真君的臉上升起一團紅暈,既是氣的,也是羞的。
星河真君一旁插口道:
“這件事我承認是北宗做的不對,今天我來此也是為了賠禮的。
希望克己能夠看在過往同出一門的份上,大度寬恕一回,今後北宗絕對引以為戒,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情。”
略作停頓,星河真君決定直接道出此行來意,免得被張克把節奏帶歪了。
他看向九仞道君道:
“九仞師弟,如果你還認我為師兄,這一次請幫師兄一次。”
九仞道君深感為難,他本就不善言辭,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張克插口道:
“先天一氣南北兩宗已生嫌隙,祖師,你還會信任我們嗎?”
星河真君斷然道:
“克己剛直之性,天下人皆知,我又豈會不相信你們。”
張克點點頭道:
“好,祖師此來為的應該就是九仞祖師突破道君的方法吧?”
星河真君心中緊張,重重地點了點頭。
張克接著道:
“那祖師可知道九仞祖師突破道君的法子是很難複製的。”
頓了一下,繼續道:
“至少在三百年內是不可能推導出安全的方法。”
星河真君與衝霄真君神色一怔,不明白張克話中是什麼意思。
九仞道君輕咳了一聲。
“還是我來解釋吧!”
沉吟了片刻,九仞道君道:
“當日,我與門中十一名元神真君結陣阻擊弘照尊者,但我們終究還是低估了道君的力量。
弘照尊者撬動大道規則對我等打出了一記‘如來神掌’。
那致命一擊威力太大,即使我等結成‘繁花序列法陣’也難以抵禦。
當時我打定主意準備自爆進行攔阻。
便將法陣內其餘十一名元神真君的力量既弘照尊者打來的一掌儘數轉移到我的身體之中。
為了達到最強的威力,我又將本命洞天破碎,本命法寶崩解,準備將這所有的力量融為一體進行自爆。
但是當數種力量彙集體內時,使得體內力量失衡,在一瞬間被各種力量的爆發泯滅成灰。
不過就在我要隕落的最後一刹那,這種種力量居然重新聚合到一起,而我也稀裡糊塗的晉階道君境界。”
九仞道君看著星河真君,誠懇地道:
“師兄,我確實不知道是如何晉階道君的,隻能將自身的經曆道出,希望能給師兄一點幫助。”
聽完九仞道君的話,星河真君與衝霄真君頓時沉默了。
這哪裡是什麼突破道君的方法,分明就是一條死路。
九仞道君能夠在這種情況下晉階道君成功,隻能說是一個意外。
張克輕聲道:
“這就是弟子不願告知祖師及師叔的原因。
如今南北二宗生隙,失去了彼此的信任。
一旦祖師以此法晉階道君失敗,北宗勢必懷疑是南宗在此法中做了手腳。
到時候就不會簡單的隻是生出嫌隙了,而是可能互結仇怨。”
衝霄真君與星河真君能夠聽出二人的話是否真情實意,沉默了片刻,衝霄真君忽地開口道:
“既然九仞祖師晉階道君純屬偶然,那克己為何會給出三百年的推導時限?”
張克淡然一笑。
“世間的事就沒有偶然,隻要真實存在了,那就必然有規律可循。
以南宗如今的底蘊,最多三百年世間,本門必定可以將其中所有的規律推導出來。”
說到此處,張克轉頭看向星河真君,試探著問道:
“不知祖師可還能等待三百年世間?”
星河真君苦澀地搖搖頭。
“我大限已至,最多在堅持百年。”
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星河真君將心中唯一的期望打破,定神看向張克。
“克己,晉階道君我已不存幻想,不過,南宗是否可以如以前那樣與北宗親密相處。”
衝霄真君插言道:
“此番南宗向天下宗門合作,卻唯獨將北宗與那幾個對立宗門略過。
這樣豈不是讓天下人認為先天一氣南北兩宗有了仇怨,平白遭人恥笑。
不如這樣,北宗可公開向南宗道歉賠禮。
南宗能不能不計前嫌,還將撤離的弟子在派回北宗?”
張克盯著衝霄真君看了一陣,忽地展顏笑道:
“師叔,其實我本人從來都沒有將北宗沒有對南宗進行救助的事當回事……”
星河真君與衝霄真君神色一鬆。
張克收斂了臉上的笑容,一字一頓地道:
“不過,南宗弟子有八成弟子不願再與北宗產生糾葛。
唉~~,為了宗門弟子,我也隻能學一學明霄掌教,以大局為重,無奈拒絕北宗的懇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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