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和縣興鎮碼頭,這裡本該是一鎮之地最繁華的地方,此刻卻是冷冷清清,隻有幾個瘦得皮包骨的老婦老頭兒,趴在岸邊,用缺口的碗撈水喝。
“爺爺,我餓。”
一個頭大四肢細,活像經典外星人形象的小孩兒奄奄一息道。
“幺兒,喝吧,多喝點,喝飽了就不餓了。”
皺巴巴的老人眼裡已經流不出淚,捧著破碗,撈著江水,顫顫巍巍地喂到小孫子嘴裡。
“做個餓死鬼可不行,來世一定要投個好人家。”
嘩啦,嘩啦……
江水上湧,隻是未過腳踝的浪,卻差點沒給爺孫倆拍地上。
漲,漲潮了?
不應該啊,時候不對啊。
老人抬眼望去,一塊巨大的木板上站著一老漢、一少年、一毛驢、一騾子。
他揉了揉眼,懷疑自己是餓得頭暈眼花了。
這滔滔江水,是一塊連舢板都算不上的片木能暢遊的?
還沒有槳……
鏘!
老人清晰地聽到了金鐵之聲。
他看到那少年朝著身後一劃,波濤蕩漾,水花迭起,然後木板就奔著他們爺倆來了!
要撞過來了!
老人心裡驚慌不已,下意識抱起孫兒就要閃躲。
但他餓得太久了,猛地起身,腿腳發軟,一下子癱坐在地上,隻能絕望地看著大木板衝過來。
罷了罷了,這般死去,總比活活餓死要好。
望來世,不說還能做人,做個盛世犬也好。
就當老人心態轉變,坦然等死時,木板上的少年騰空飛起,先一步落地,站在老人身前,待得木板衝來之時,一腳踏住,刹得穩穩當當。
“恁娘,終於是到了,俺要洗個熱水澡,俺要喝口熱湯!”
宋瑞委屈道。
好在雨沒過多久就停了,陳勝也用真氣烘乾了他的衣服,不然他可就遭老罪了。
“咳咳,老先生,對不住了。”
陳勝尷尬地咳了咳。
都說裝逼一時爽,翻車火葬場,有時候裝逼裝過頭了,那也是夠夠的。
砍漕幫的船砍順手了,愣是沒有留下來一條遮風擋雨的。
逃生小船也不是沒有,但載不動他們,也擋不了雨,還不如大甲板呢。
好在雨沒下多久就停了,但怎麼讓這大甲板動起來,朝著預定地點漂過去,就隻能靠陳勝了。
劃水不用槳,動力全靠浪。
沒有帆,沒有舵。
剩餘幾十裡距離,全都是陳勝用杖刀發刀氣,一路造浪浪過來的,速度還挺快,就是宋老登有些受不了,他不暈船,但他暈衝浪板啊!
沒有吐得稀裡嘩啦,都算是老當益壯了。
“恁彆說了,年輕人,有時候失了智,俺是能理解的。”
宋瑞擺手表示不計較,他的注意力全都被麵前的爺孫倆吸引了。
小孩兒頭大軀乾細,沒穿上衣,肋骨外翻。
老人皮蒙著骨,眼窩深陷,臉頰內凹。
“這,這,老人家,你們這是……”
宋瑞見爺孫倆的樣貌,渾身顫抖。
這模樣,他太熟悉了,那年入帝都時的大雪,路邊倒下的人,比比皆是,這分明是瘦脫了相的樣貌!
“陳小哥,恁哪兒還有乾糧嗎?”
宋瑞問道。
“有,泡了水,但還能吃。”
陳勝內心長歎一口氣,從老馬行囊裡拿出幾張餅子和醬肉遞了過去。
“老人家,給,先吃著,慢點吃,彆把肚子吃壞了。”
宋瑞將餅子和醬肉遞了過去。
“這,這位大人,這餅子和肉是給我,我的嗎?”
老人咽了口口水,難以置信道。
他看出來了,那可是大餅子,還有正兒八經的醬肉,不是米肉做的。
這米肉啊,顧名思義,就是吃米長大的肉,又可以稱之為菜人!
老人和孫兒隻剩皮和骨,僥幸沒成為案板上的菜,鍋裡的肉。
“給,拿著,就是給你們的。”
宋瑞將餅子和醬肉塞進老人手中。
“謝大人,謝大人。”
老人也顧不得朝宋瑞跪地磕頭,將醬肉放到孫兒嘴邊,“幺兒,快吃啊,香噴噴地肉嘞。”
隻是剛剛還在喊餓的孫兒,此刻卻沒有張嘴,或者說,他這輩子也不能再自己張嘴了。
“幺兒,幺兒,快吃啊,快吃啊,不想吃肉嗎?爺爺給你換餅吃。”
老人聲音發顫,將肉換成餅子又放過去。
餅子浸水,碰到孫兒的唇時,碎了,落得一地渣。
陳勝緊了緊握刀的手,又默然鬆開。
遲了,太遲了。
餓久了,油儘燈枯,吃與不吃,已經沒有什麼差彆了。
兩人的心跳聲微乎其微,很快連他也要聽不見了。
老人抱著孫兒,悲切地望著宋瑞,張口卻無話可說,最後仰倒在地上,渾濁的眼睛直愣愣地瞪著天空,一滴血淚從眼角滑落。
老人也死了,手裡還拿著一小塊餅,一塊醬肉,他是餓死的。
宋瑞渾身顫抖,雙拳緊握,宛若一座蓄勢待發的活火山。
他深吸一口氣,俯下身子,伸出手,將老人的雙眼閉上。
“俺知道,俺知道恁要說什麼,俺來遲了,來遲了……”
宋瑞的眼睛隨著老人雙眼閉上,再睜開時,已是紅了,他張口,一字一頓。
“去,縣,衙!”
什麼熱湯,什麼洗澡,他現在隻想殺人!
“好。”
陳勝點頭。
漕幫劫江,讓他們暫時擺脫了跟在屁股後麵的小尾巴,有三四天左右的消息延時期,在這家和縣興鎮,能做很多事了。
兩人沿著官道行走,尋縣衙。
一路上碰到的人很少,但凡遇到的,都是形同枯槁,瘦骨嶙峋的,分不清是人,還是餓死的鬼。
這期間不乏有餓急眼的,打陳勝和宋瑞的主意,畢竟老馬和小毛驢可是幾百斤的肉啊,尤其是老馬,那叫一個膘肥體壯,油光水滑。
對於這些不長眼的人,陳勝也隻能宰了。
宋瑞沒有攔著。
因為這些人殺了要比留著好。
敢對他們動手,心裡那條做人的底線早已越過,留著,隻會害更多的人。
極端的環境下會誕生極度的惡,用言語已經無法將這惡壓製下去,隻能靠殺!
宋瑞也沒有因為那些人而感到憤怒,他的滿腔怒火隻針對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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