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娘!”
永安殿內殿,兩名女官顫抖的聲音撕碎了拂曉前的死寂。
“何事如此驚慌?”
片刻過後,屏風後麵傳來寧皇後不悅的嗓音。
兩名女官跪在地上,麵色慘白地說道:“陛下,陛下他……”
“陛下怎麼了?”
寧皇後身著中衣,鬢發略微散亂,繞過屏風而來。
女官淒惶道:“剛剛景仁宮傳來急報,陛下被賊人所害,娘娘請速去!”
“你說什麼?!”
寧皇後臉上的血色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瞳孔驟然失神,身體不受控製地癱軟倒下。
“娘娘!”
兩名忠心耿耿的女官這個時候顧不得上下尊卑,同時爬起來險之又險地扶住寧皇後發抖的身軀,其中一人帶著哭腔說道:“娘娘,不能遲疑了,這個時候一定要帶著郡王殿下趕過去!”
聽到郡王二字,因為驟聞噩耗而魂飛魄散的寧皇後終於清醒了幾分,她惶然道:“對,快去將郡王帶過來!”
一名女官立刻跑去偏殿,片刻後抱著睡眼惺忪的延寧郡王李道明跑了過來。
看著年僅五歲的兒子,艱難穿好衣服的寧皇後悲從中來,卻又強行忍住,一雙眸子泛著淒苦又決然的光,咬牙道:“叫上所有宮女,隨本宮去景仁宮!”
“母後——”
陡然被鬨醒的李道明似乎很不滿。
“閉嘴!”
寧皇後滿麵寒霜,陡然散發出來的狠厲之氣震得年幼的皇子不敢再開口。
她死死牽著李道明的手,走出幾步又停下,對那名最信任的女官說道:“你去元福門那裡等著,隻要宮禁一開,立刻去找薛相和許相,請他們入宮主持大局。還有,請兩位宰執顧念天子之信重。”
女官深知這番話的重要,當即跪下磕頭道:“請娘娘放心,奴婢定不負所托!”
寧皇後深吸一口氣,隨即牽著李道明,在一眾宮女的簇擁中,冒著漸漸平息卻仍然零星的雨點徑直趕赴景仁宮。
及至宮外,這裡已經被禁衛裡三層外三層包圍起來。
一名校尉出現在皇後這群人身前。
“你要阻攔本宮?”
寧皇後抬高語調,瞬間吸引絕大部分禁衛的注意。
名叫齊洛川的校尉心中一緊,連忙恭敬行禮道:“末將豈敢,請娘娘入宮。”
寧皇後不再多言,帶著李道明走進天子寢宮。
入內之前,她抬頭看了一眼漆黑的夜幕,這是一天當中最黑暗的時刻。
母子二人走進外殿,一眼便看見牆邊有很多宮女的屍體,李道明嚇得六神無主,寧皇後卻沒有去遮住他的眼睛,繼續向前進入內殿。
還未入內,沉痛的哭聲便傳入耳中。
寧皇後的心仿佛被人剜了一刀,隻見天子躺在龍床上,就像隻是在熟睡一般,然而天子的生母柳太後伏於榻邊,此刻已經哭得肝腸寸斷。
寧皇後看著沒有任何動靜的天子,珠淚猶如斷線一般滾落,短短數步的距離,於她而言就像無法跨越的天塹。
“陛下……”
其音哀絕,似杜鵑啼血。
李道明雖然才五歲,但也漸漸知事,怎會不知發生了何事?
“父皇……”
他不禁哇哇大哭起來。
寧皇後牽著他的手跪在床邊,從始至終沒有分開。
“妹妹,切莫哭狠了傷了元氣,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穩住大局。”
一道略顯傷感的嗓音在寧皇後旁邊響起,她抬頭望去,便見許太後正在安撫柳太後。
“究竟是誰如此喪心病狂,哀家一定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柳太後也不知有沒有聽到許太後的話,語調極其淒厲。
許太後便道:“據那個奴才稟報,他帶著人循例巡查,發現皇帝寢宮外殿的十餘名宮女遭到毒手,然後入內殿發現皇帝遭人所害,內殿亦有四名宮女的屍體。方才哀家已經命人封鎖宮禁,著禁軍主帥沈玉來於各處布防,不許任何人擅動,他應該馬上就會來複命。另外,初步排查之後,皇帝身邊隻有一名叫做金巧蘭的女官消失不見,她應該就是謀害皇帝的凶手。”
聽到這番話,寧皇後心中一緊,握著李道明的手不由得加重了力道,讓年僅五歲的皇子哭得更加凶狠。
“皇後。”
許太後轉身看著年輕的皇後。
寧皇後止住哭聲,起身行禮道:“母後。”
許太後看了一眼嚎啕大哭的李道明,等他稍稍平息之後,神情凝重地說道:“皇帝於寢宮遇害,此乃亙古未聞之惡事,還望你莫要太過悲痛,畢竟你是延寧郡王的母親,將來還要靠你扶保新君。”
“一切聽憑母後安排。”
寧皇後低下頭,無比哀痛地說道。
就在方才起身的那一刻,她已經發現此刻內殿站著的人都有些陌生,且不說領命出京公乾的苑玉吉,就連陳鴻、許峰、曹炎等天子的親信都不見蹤影,要知道這些人執掌內侍省各項權柄,平時都會想方設法往天子身邊湊近,此刻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他們竟然一個都沒有來,相反是一些平時不怎麼受重用的麵孔出現在內殿。
但她什麼都沒有問。
許太後似有所覺,冷靜地說道:“今夜不止皇帝遇刺,宮裡同樣不安生,一些人也被刺客所害,為了保護宮闈,哀家臨時提拔了一些值得信任的內監,不知皇後可有異議?”
寧皇後道:“母後如此安排甚為妥當。”許太後眼底深處閃過一抹輕視,又看了一眼受到極大刺激的柳太後,歎道:“妹妹,哀家讓人送你回宮歇息一陣。”
柳太後搖頭道:“不,哀家要在這裡待著,直到查清楚究竟是何人犯上作亂。”
“也罷。”
許太後沒有強求,對不遠處的一名女官使了一個眼色,後者機敏地悄悄離去。
便在這時,外麵響起肅然的聲音。
“臣沈玉來求見!”
“進來。”
許太後當仁不讓地吩咐。
隨即便見禁軍主帥沈玉來披甲而入,向龍床邊的貴人們行禮,然後垂首道:“啟稟太後,宮禁已經落實,禁軍臨時管製宮內各處,但是那個金巧蘭不知潛藏於何處,暫時還未抓到。臣鬥膽,敢問太後是否要立刻搜捕宮闈?”
許太後稍作沉吟,淡淡道:“衛真、馮玨。”
“奴婢在。”
兩名內侍省的太監應聲。
許太後道:“著你二人率人搜捕後宮,務必要抓住那個弑君逆賊。另外,不可驚擾福寧殿和永安殿。”
福寧殿是柳太後的住處,永安殿則是寧皇後的住處。
兩名大太監恭敬地應道:“奴婢遵命。”
沈玉來眉頭微皺,但是他瞧見直到此刻仍舊無法從悲痛中抽離的柳太後,以及垂首低眉隻是緊握皇子李道明之手的寧皇後,便不好多說什麼。
無論如何,許太後乃是先帝的正宮皇後,論尊卑位份本就是後宮最大,李宗本在世的時候也不能當麵忤逆,更何況如今天子竟然被幾名宮女縊死,這座皇宮裡誰說話能比許太後更有分量?
要知道先帝在時,許太後執掌後宮十五年,哪怕她再怎麼超然事外,這座皇宮裡都有很多忠於她的親信。
李宗本這兩年不是沒有整肅過內侍省,然而他總要顧及物議,不可能將許太後的力量清掃得一乾二淨。
許太後看著沈玉來,動容地說道:“沈卿,先皇在時便對伱信任有加,皇帝生前亦對你委以重任,眼下禁軍握於你手,皇宮乃至京城都由你掌握。換句話說,哀家、柳太後、皇後以及延寧郡王都要仰仗你,社稷安危更在於你雙肩之上,還望你能忠心如前,扶保大齊江山。”
沈玉來雙膝跪地,叩首道:“臣累受皇恩,定會竭儘全力查明刺駕逆賊,定會不惜一切扶保大齊江山,縱肝腦塗地亦在所不辭!”
“果然是忠臣,快快平身。”
許太後麵露讚許,繼而道:“從事後的痕跡來看,這顯然是一場內外勾結的大逆之案,那個金巧蘭和死在內殿的四名宮女應是受人指使,利用雷雨之夜先殺死外殿的十餘名宮女,然後進入內殿刺駕。再之後,金巧蘭殺死四名同謀,趁雨夜逃匿潛藏。皇帝素來仁德寬厚,並未苛待宮人,這五名宮女若非有外臣指使,斷然不敢犯此株連九族之罪。”
沈玉來聽出她話中暗藏的深意,卻沒有接過話頭。
許太後並無介懷,繼續說道:“如今山陵崩塌,有三件事極為緊要,還望沈卿家馬上辦妥。”
“請太後示下。”
“第一,命你調派禁軍將士在天亮前封鎖京城九門,即日起全城戒嚴,不許任何人出入。”
“臣遵旨。”
“第二,你命人速去左相、右相、榮國公、秦國公、諸位軍務大臣、六部尚書、各部衙堂官府上傳達噩耗,並且請他們立刻入宮商議大事。”
“臣遵旨。”
“第三,皇帝賓天,當敲響鐘聲昭告天下,待你完成前麵兩件事之後,宮中便會敲鐘。”
沈玉來垂首道:“是,太後。”
許太後這時轉身看向柳太後,問道:“妹妹可有其他安排?”
柳太後此刻漸漸回神,然而她雖是李宗本的生母,先帝在時素來謹小慎微安靜度日,從來沒有理過宮事,因此被先帝封為淑妃。
她本身就不是一個善於且喜歡弄權的人,再加上許太後的位份要比她尊貴一些,雖然知道自己在這短短半個時辰裡已經被架空,然而看一看周遭那些內監宮人,哪個不是唯許太後馬首是瞻。
她隻能苦澀地搖了搖頭。
許太後又看向寧皇後,親善地問道:“皇後呢?”
寧皇後還是先前那句回答:“一切聽憑母後吩咐。”
許太後微微頷首,便對沈玉來說道:“沈卿家,拜托你了。”
沈玉來拱手道:“臣不敢當。”
低頭那一瞬間,他眼底深處泛起一陣深切的悲痛。
龍床上那位年輕的天子再也無法醒來。
這一刻他心裡又有幾分疑惑,僅僅幾名宮女如何能做成刺駕之事?宮裡那幾名很受天子信任的大太監為何離奇死去?
但他知道眼下步步驚心,自己絕對不能莽撞,因此從始至終都沒有封駁許太後的懿旨。
走出景仁宮那一刻,他抬頭望著外麵依舊深沉的夜色,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
……
寅時末刻,下了一夜的雷雨終於停歇,天邊已經隱隱透出幾分白亮。
沉鬱又恢弘的鐘聲從皇宮之中傳出,打破天亮前的靜謐安寧,將整座京城喚醒。
無數官員權貴被驚恐的家仆從床上拉起來,無數燈火在各家府邸內延綿亮起。
滿城震動。
……
……
(親愛的書友們,這段情節可以攢一個星期再看,豆苗頓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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