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外麵的庭院中,陸通和林頡並肩而立——身後放著交椅,兩人顯然沒有閒心安坐。
兩位長輩都站著,陸沉自然不會落座,雖然他自以為此刻沒有失態,但是落在其他人眼中,往常沉穩如山的公爺明顯魂不守舍,幾乎每過幾瞬就會朝大門望去,焦急之心顯露無疑。
除了他們三人,陸家兩位德高望重性情和善的族老,董勉和齊廉夫這兩位七星幫的元老,陸通和林頡的幾位妾室,林溪那幾位同父異母的弟弟,一群人都在緊張又期盼地等待著。
神醫薛懷義之子薛忠亦帶著徒弟和藥箱在角落裡站著,雖說裡麵有陸通早早安排的穩婆負責接生,但是為了以防萬一,得到薛老神醫真傳的薛忠也被陸通提前喊了過來。
所幸庭院足夠寬敞,這麼多人也不見擁擠。
眾人屏氣凝神翹首以待,這可是陸家第三代第一人降生,倘若是男孩那就是陸沉的嫡長子,其身份之貴重無需贅述。
等待如此煎熬,裡麵依然沒有動靜傳來。
畢竟庭院深深,眾人也不可能被允許接近林溪的產房,實際上還隔著裡麵一套院落。
陸沉負手站著,逐漸從開始的原地佇立變成來回踱步。
林頡望著這一幕,不禁微笑道:“孩子的名字定了沒有?”
陸沉看了陸通一眼,隨即小心翼翼地說道:“百日宴之後再定大名,暫時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都用老大的小名。”
林頡啞然失笑,搖頭道:“罷了,知道你不通文墨,取名確實有些困難,那就依你之言。不過我事先說好,你得用心此事,不然彆怪我這個做外祖父的找你麻煩。”
此言自然是玩笑。
陸沉連忙應下,眾人的心情不由得放鬆稍許。
不知過了多久,裡麵猛地傳來腳步聲,眾人神色一振,陸通和林頡更是同時邁步向前,這一刻終究是武榜第一高手更高明,瞬間就將陸通甩在身後。
隻見林溪的貼身丫鬟、同時也是後宅管事之一的寧翠滿麵喜色地說道:“兩位老爺、公爺,夫人順利生產,誕下一名麟兒,母子平安!”
庭院內立刻響起一片較為克製的歡呼聲。
陸沉定定地站著,隻覺心中那塊懸著的巨石平穩落地,經曆過無數熱血搏殺的身體竟然有些發軟。
又有一種暈乎乎的感覺,宛如喝下數壇美酒,如飄在雲霧之中。
“好!”陸通喜笑顏開,老臉燦爛如花,大手一揮道:“人人有賞!”
林頡亦道:“當賞!”
這段時間府中的仆人們確實很辛苦,畢竟兩位正室夫人都有身孕,而且臨產期很接近,誰都不敢大意輕忽。
他們倒也乖巧,連忙對著陸沉說道:“恭喜公爺,賀喜公爺!”
陸沉自然不會小氣,便笑著對宋佩說道:“每人賞銀五十兩。”
周遭又是一片感恩。
陸沉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悅,和兩位長輩一同走進正房,徑直往前來到林溪的產房。
穩婆極有眼色地將繈褓中的陸家大少爺抱過來,但是陸沉隻是看了一眼便交給眼巴巴等著的陸通和林頡,隨即邁步來到床邊。
林溪麵色微白,汗水早已打濕了鬢發。
四目相對,仿若千言萬語。
陸沉在床邊坐下,握著林溪的右手,在自己臉頰上輕輕觸碰著。
“是男孩呢。”
林溪輕聲呢喃。
“嗯。”
陸沉應著,望著她疲憊的雙眼說道:“師姐,辛苦你了。”
林溪微笑著搖搖頭,深情地說道:“這是你和我的孩子,再辛苦也值得。”
陸沉幫她掖了掖被角,疼惜地問道:“是不是很疼?”
林溪想了想,老老實實地說道:“有點。”
陸沉聞言便伏身在她鼻尖上蜻蜓點水一般親了一下。
“有人……”
林溪顯然不習慣在旁人麵前親熱,眸中泛起羞澀。
眼下除了陸沉之外,產房內還有陸通、林頡、四名穩婆以及丫鬟們,不過兩位長輩都圍著繈褓中的嬰兒,倒不是他們不關心林溪,而是這兩位人精有意給陸沉和林溪留出說悄悄話的空間。
林溪望那邊看了一眼,柔聲道:“我想看看孩子。”
“好。”
陸沉毫不猶豫地應下,隨即從林頡手中接過繈褓,請兩位長輩去外間喝茶,又讓大部分穩婆和丫鬟出去領賞錢,這才抱著繈褓來到床邊坐下。
他將繈褓放在枕邊,又扶著林溪慢慢靠坐著軟枕,依舊握著林溪的手掌。
林溪其實先前也隻簡單看過孩子,這會終於能仔細地端詳。
然後陸沉便看到她的眉尖蹙了起來,不由得關切地問道:“怎麼了?”
林溪看起來略微有些難過,緩緩道:“不好看。”
陸沉一怔,隨即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還笑我。”
此刻的林溪不再是平時從容不迫的女俠,隱約有了幾分多愁善感。
陸沉握著她的手,誠懇地說道:“師姐,剛出生的嬰兒都是這樣,好看不到哪裡去,因為皺皺巴巴的。往後他每過一天都會變個樣,不需要太久便會很好看。這小子有師姐和我的遺傳,將來肯定英俊帥氣,你且安心。”
林溪偏著頭問道:“真的?”
這時留在房中伺候的穩婆笑道:“林夫人請放心,公爺說得沒錯,嬰兒都是這樣,小公爺必然會是一表人才!”
林溪再度看向繈褓裡的孩子,見他果然是皺皺巴巴的,心裡卻仿佛有根弦被撥動,麵上漸漸浮現溫柔的笑意。
陸沉沒有出聲打攪,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心情無比安寧。
良久過後,林溪終於舍得挪開視線,看著陸沉說道:“夫君,我有些餓了。”
“好嘞,馬上來!”
陸沉忙不迭應下。
府裡的準備無比齊全,從穩婆、奶娘、郎中到各色用品,陸通和林頡可謂是不遺餘力,完全不需要陸沉操心。
這邊林溪才喊餓,那邊馬上就送來了補湯和軟和的吃食。
陸沉親自拿著湯匙喂著林溪。
目光交錯之間,甜到發膩的氛圍讓穩婆和丫鬟們都有些吃不消。
約莫半炷香過後,陸沉將湯碗和湯匙遞給丫鬟,又陪著林溪說話,直到她困意上湧沉沉睡去,他才起身來到外間。
林頡和陸通不在此處。
原來這個時候都督府前宅已經無比熱鬨。
郡公夫人即將臨盆的消息早已傳遍城內,定州各軍的虎將們自不必說,甚至連遠在靖州和淮州的官員和武將都派親信趕來送禮,靖州大都督劉守光和淮州刺史宋琬亦不例外。
這些人早早來到汝陰城,等到都督府傳出喜訊,立刻蜂擁而至。
聽聞陸沉喜得麟兒,眾人的恭賀聲裡多了幾分激動之意,尤其是親自趕來的裴邃、徐桂、賀瑰、劉隱等人,臉上的笑容幾乎就沒有消失過。
隻不過人群中少了一個英姿颯爽的身影。
早在半個月前,因為厲天潤病情加重,而且江北大局穩定,厲冰雪特地向陸沉請示,帶著數百騎返回京城探望。
前宅正廳笑聲不斷,麵對這些前來賀喜的人,不管對方是正主親自前來還是心腹代為恭賀,陸通和林頡都給了對方足夠的體麵。
兩位長輩心裡清楚,這些人就是陸沉可以獨領江北的根基,無論冷淡哪一個都非常不妥。
等陸沉出現,正廳內的氣氛愈發昂揚,加上大部分都是武人,那等聲勢簡直能將屋頂掀翻。
宴席早已備好,自然是賓主儘歡,無比喜慶。
賓客們滿意而歸,但是他們沒有離開汝陰,繼續在城內住著。
原因很簡單,這一次都督府的喜事不止一件,陸沉的兩位夫人產期相鄰,他們怎敢輕慢另一位?
要知道那位王夫人同樣不簡單,乃是翟林王氏的嫡女,真正的世家貴女名門之後!
十天後的下午。
“夫君……”
王初瓏臉色蒼白,額頭上滿是豆大的汗珠。
陸沉心疼地幫她擦拭汗水,鼓勵道:“初瓏,再堅持一會就好。”
這裡是另一間產房,王初瓏正在分娩,按理來說陸沉不該出現,但是沒想到王初瓏的分娩很不順利,已經持續了將近兩個時辰,外麵等候的陸通和王承這對親家翁早已心急如焚,郎中們更是時刻準備進來救治。
最後還是王初瓏在疼痛中做出決定,讓人將陸沉喊進來,仿佛這能給她足夠的力量。
“王夫人,請再用力一些。”
四名穩婆都是滿頭大汗,一邊幫王初瓏舒緩肌肉,一邊無比緊張地看著。
王初瓏恍若未聞,那雙大眼睛隻望著陸沉,泫然欲滴道:“夫君,好疼……”
陸沉握著她的右手,認真地說道:“初瓏,相信我,你一定可以,還記得以前我們說過的話嗎?將來我和你,還有我們的孩子,一起駕車出遊,看遍人間風景。”
“嗯……”
王初瓏眼簾垂下,身體裡湧起她意想不到的力氣,指甲猛地扣住陸沉的手腕。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產房內的氣氛越來越緊張,隨著王初瓏一陣陣痛呼,一個嶄新的生命終於見到人世間的光亮。
陸沉揪心無比,不斷幫她擦拭著臉上的汗水。
“哇——”
一陣響亮的哭聲在產房內響起。
隨即隻聽穩婆們高聲說道:“恭喜公爺,恭喜夫人,是位小姐,母女平安!”
陸沉卻仿佛沒有聽見,甚至沒有去看嬰兒,他望著幾近虛脫的王初瓏,眼中隱有淚光。
王初瓏癡癡地看著他,呢喃道:“夫君,我做到了。”
“嗯。”
陸沉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認真地說道:“初瓏乖,我們此生會一直很幸福。”
王初瓏艱難一笑,卻如春日明媚盛放的花朵,一字字說道:“還有下輩子。”
“一定。”
陸沉如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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