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獵場麵積廣闊,西方有群山延綿,北邊則是廣袤密林,珍禽異獸不計其數。
依照往年天清節的慣例,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及景廉貴族在向天子朝拜恭賀之後,第一項儀程便是部分勇士前往北邊密林狩獵,用各種各樣的獵物慶賀天子壽辰,這也是景廉族數百年來的傳統,謂大獵之禮。
隻不過從原先的頭領變成如今的天子,規模相應變大,儀式更加隆重。
隻見十餘位皇子策馬疾馳,衝在所有人的前麵,其中尤以二皇子那古、四皇子海哥、六皇子烏烈、八皇子阿虎帶等四人弓馬最為嫻熟。
在特意為天清節搭建的寬闊平台上,景帝居於寶座,身後是天子華蓋。
今日他換上一身玄色龍袍,愈發顯得氣度威嚴深不可測。
“諸位卿家,可願與朕一賭?”
景帝中氣十足的聲音傳開,群臣不禁好奇地望去。
此刻留在這裡的要麼是不擅騎射的文臣,要麼是像慶聿恭和撒改這樣身份貴重地位超然的武勳貴族,雖然身份不同派係各異,倒也沒有蠢笨之人,很快就猜到天子這句話暗含的意思。
慶聿恭開口說道:“不知陛下要賭什麼?”
景帝微笑道:“賭一賭何人是今日大獵的最大贏家。”
其他人漸漸琢磨出一些深意,於是場間安靜下來。
如果非要選一個贏家,而且要向天子表明,那麼隻能從皇子當中選擇。
更確切一點說,目標範圍局限在目前最受天子器重的那古、海哥、烏烈、阿虎帶四人之中,其他皇子要麼很難入天子的眼,要麼年紀太小隻是一個陪襯,這種場合壓根輪不到他們出風頭。
如今太子納蘭亡故,喪禮都過去了大半年,儲君人選遲遲未定,雖說四皇子海哥看似最有希望,但是天子沒有發話,這個時候群臣誰敢唐突說出一個名字,萬一不合天子的心意,豈不是自找苦吃?
見眾人沉默不語,景帝繼續看著慶聿恭說道:“郡王起頭吧。”
慶聿恭不急不緩地道:“陛下,狩獵既講技藝也看運氣,從這些來看臣覺得二殿下和四殿下都有可能,畢竟他們和其他殿下相比,都有隨軍出征的經曆,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優勢。不過今日這麼大的動靜,林中野獸想必早已受驚藏匿,最終可能還是要看運氣,因此臣認為其他殿下亦有奪魁的可能。”
坐在旁邊不遠處的撒改低頭撇了撇嘴。
真是狡猾的老狐狸,說了一大堆全是廢話。
他有些不想看到慶聿恭那張臉,於是朝另一邊看去,發現夾穀氏的頭人夾穀永定定地看著前方,不禁低聲問道:“看什麼呢?”
夾穀永猛地回神,隨即勉強笑道:“沒什麼,兩隻蟲子鬥起來了。”
撒改登時翻了個白眼,懶得理會這個僅次於他和慶聿恭、統領景廉第四大部族卻又總是沉默寡言的老東西。
華蓋之下,景帝卻笑道:“郡王何必如此較真?朕不過是與諸位卿家弄個彩頭,誰最後若猜中了,朕定然重重有賞。”
慶聿恭正在遲疑,身後響起一個清亮的聲音。
“陛下,臣也可以猜麼?”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是永平郡主慶聿懷瑾。
他們對此並不覺得意外,慶聿懷瑾雖是女兒身,但從小便可自由出入皇宮,天子對她甚至比膝下皇子公主還要寵愛,一些放在旁人身上必然是大逆不道的舉動,在她做來卻根本不會觸怒天子。
景帝果然溫和地道:“永平,你覺得誰最後會贏?”
慶聿懷瑾起身道:“回陛下,臣認為是四殿下。”
意料之中的回答。
景帝哈哈大笑,似乎心情頗為暢快,抬手指著她寵溺地說道:“你還真是不見外。”
慶聿懷瑾沒有得寸進尺,略顯嬌羞地笑著。
“也好,你坐下吧。”
景帝滿麵笑意,對身旁內監說道:“記下,永平下注四皇子。”
經過慶聿懷瑾這般一打岔,景帝便不好繼續逼問慶聿恭,又因為氣氛鬆弛下來,其他人也都漸漸有了膽氣開口。
大抵而言,支持四皇子海哥的人最多,但是也有人支持二皇子那古、六皇子烏烈和八皇子阿虎帶,甚至通過最後的統計,下注在八皇子阿虎帶身上的票僅次於四皇子海哥,比他另外兩名兄長要多。
景帝悠然地看著,並未特意發表看法,仿佛如他先前所言,這隻是一場無關緊要、活躍氣氛的遊戲。
慶聿恭身後,慶聿忠望看著低頭沉默的妹妹,關切地低聲道:“懷瑾,怎麼了?”
慶聿懷瑾看了一眼不遠處父親的背影,擠出一抹笑容搖頭道:“沒怎麼。兄長,今兒可不能喝醉了。”
慶聿忠望道:“放心,為兄知道這是什麼場合。”
且不說兄妹二人的竊竊私語,在內監統計完所有人的下注後,景帝忽地輕咳兩聲,場間登時安靜下來。
他緩緩說道:“今日群賢畢至,為朕慶賀壽辰,這令朕感到很欣慰。大景能有今日之強盛,離不開眾位卿家的辛勞付出,但朕希望這隻是一個開始。這一次我朝大軍在南境並不順利,可見敵人日益變得強大,不光南齊、沙州二地,就連代國都在蠢蠢欲動。若想平定天下四海一統,朕需要諸位臣工同心協力,如此才能鑄就萬世不易之基業!”
這番話落入群臣耳中,幾乎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感受。
像尚書令趙思文這樣帶著齊人血脈、如今手握朝廷大權的文臣,自然是心潮澎湃感慨難言,齊齊高聲道:“願隨陛下開創盛世之景!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十餘名重臣仿若事先排演過一般,整齊得令人發指。
另一邊,武勳貴族們顯得亂七八糟,不過都是在拍著胸脯表忠心,看起來倒也很是熱鬨。
慶聿恭地位特殊,但是此刻他顯然不會繼續沉默。
隻是他已經察覺到天子這番話隱藏的深意。
所謂同心協力,恐怕意有所指。
借著低頭的機會,他用眼角的餘光往旁邊看去,隻見撒改唾沫橫飛,仿佛他願意立刻領兵殺向南齊。
再往那邊看去,夾穀永、阿不罕、溫古孫這三位實力雄厚的大頭人麵露慷慨之色,隻是不像撒改那麼誇張。
總之無論是誰,在這個時候都不會落於人後,至少不會給旁人抓住話柄。
景帝微微一笑,又讓眾人放鬆下來,隨即便和慶聿恭閒談,場間的氣氛越來越悠閒自在。
這本就是天清節的特色,不同於景廉族其他重要節日的莊嚴肅穆,景朝先帝設立這個節日就是為了與民同樂。
日頭逐漸上揚,好在平台上早已搭好涼棚遮出陰涼,再加上清風從草原上吹拂而過,權貴們愈發悠然自得。
約莫小半個時辰過後,隻聽得北麵馬蹄聲從遠及近,前去狩獵的大部隊相繼返回。
有資格登台的除了皇子們,便隻有那些景廉貴族的嫡係子弟,他們注定會是未來景軍的中堅力量,景帝自然會給他們優厚的待遇。
在群臣關切的注視中,眾皇子依照年紀大小排隊來到禦前。
景帝逐一望過去,微笑問道:“今日誰的收獲最多?”
慶聿恭適時抬頭,視線落在四皇子海哥臉上,見他神態從容麵帶微笑,似乎果真是今日最大的贏家。
然而這時負責統計的內監高聲道:“啟稟陛下,今日諸位殿下獵貨皆多,不過仔細比較下來,當屬八殿下最多!”
場間忽然陷入一陣寂靜,唯有風聲在耳畔響起。
慶聿恭看著四皇子沉靜的臉龐,心中若有所思。
“哦?”
景帝似乎並不意外,他笑吟吟地望著八皇子阿虎帶,這個年僅十六歲虎頭虎腦的兒子,問道:“你居然比你的哥哥們更厲害?”
八皇子明顯有些緊張,同時又帶著幾分不敢置信的喜悅,說道:“回父皇,兒臣今天運氣比較好,眼前的獵物幾乎沒有斷過,射死一頭很快又冒出來一頭。兒臣的騎射功夫肯定比不上各位皇兄,不過兒臣相信隻要努力練習,肯定會有趕上皇兄們的時候!”
景帝笑而不語。
“八弟不用謙虛,你平時最是用功,今天拔得頭籌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最先開口的是二皇子那古,他滿麵親切之色,似乎是由衷地為八皇子感到高興。
四皇子海哥亦開口說道:“恭喜八弟,今日能用那麼多獵物為父皇慶賀壽辰。”
有他們二人領頭,其餘皇子將八皇子圍在中間,年紀大的拍拍他的肩膀,年紀小的則是羨慕地看著他。
總而言之,一派無比和諧的景象。
在太子納蘭被人毒害之後,這樣和諧的天家關係似乎顯得彌足珍貴。
然而望著這一幕的百官卻是心情複雜,因為他們見慣風雨,在聽到八皇子說的那句“眼前的獵物幾乎沒有斷過”,有些人心裡便泛起古怪的情緒。
或許這是八皇子天真爛漫的無心之言,但是這世上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同一片獵場,剛好你所在的區域就有源源不斷的獵物?
當然,沒人會在這個時候愚蠢地打破皇子們和諧的氣氛。
“好啊,很好。”
景帝笑容依舊,徐徐起身,看著下方友愛的皇子們,感慨道:“兄友弟恭,不愧是朕的兒子們。”
“倘若納蘭還活著,能看到這一幕的話,想必他會覺得很欣慰。”
此言一出,仿佛有一股冰寒之氣平地而起,鑽進所有人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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