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十餘年的時間裡,成州都督府雖然比不上江北兩州,地位至少要強過西南邊陲的太平州都督府,但是隨著陸沉修複大齊和沙州的關係,成州都督府的重要性直線下降,不可避免地遭到朝廷的精簡。
從原先的四軍五萬餘人,到如今隻剩下三萬人,成州軍的兵力減少將近一半,不過實力沒有削弱太多。
這自然是陸沉的手筆。
雖然他沒有直接插手成州係將領的任免,但當時他身為軍務大臣,自然有提出建議的底氣,於是成州都督府利用這個機會剜除腐肉,趁勢解決了過往遺留的空餉問題。
名義上少了兩萬多軍卒,實則剩下三萬都是實打實的員額,而且儘量留下那些有能力的將士。
成州都督童世元對此倒能欣然接受,原本他以為自己肯定保不住官位,畢竟當年他是侯玉的心腹下屬,沒想到最後陸沉還是給了他一次機會。
故此,童世元對陸沉感恩戴德,這次接到對方的命令後,他毫不猶豫地點齊麾下兵馬,親自領兵前往沙州。
山路難行,童世元並未擺出都督的架子,與將士們同甘同苦。
他望著身邊那個身姿矯健的男子,微笑道:“尹檢校,聽說當初你曾在河洛城,與陸公爺有過並肩作戰的經曆?”
男子便是織經司成州檢校尹尚輔。
雖說兩人都在成州任職,但平時從來沒有私下的接觸,童世元依然對織經司心存忌憚,因此也就談不上交情深淺。
如今尹尚輔帶著織經司精銳密探隨軍行動,童世元不介意適當示好。
尹尚輔謙卑地說道:“那是下官有幸隨侍陸公爺左右,幫他處理一些細枝末節的事情,豈敢談並肩二字?”
“即便如此也足以令人豔羨。”
童世元由衷地感慨,又道:“此番靖州防線危機重重,又是陸公爺力挽狂瀾,他麾下的將領哪個不是意氣風發?不怕尹老弟笑話,若是朝廷那邊允許,我都想辭去這都督之職,哪怕隻是在陸公爺麾下做個指揮使都成。”
尹尚輔心中微動,這話便有些交淺言深了。
他轉頭看著童世元,見對方神情誠摯,忽然間醒悟過來。
軍中同樣存在大量紛爭和傾軋,畢竟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爭鬥,但是相較於讀書人之間的雲山霧罩,武人心中那杆秤更加直觀。
誰能取得更多的勝利就一定會有更高的威望,軍功才是唯一的評判標準。
對於軍中將帥來說,跟著陸沉就不斷有軍功入賬,這一條便可以讓他們心甘情願附驥而行。
一念及此,尹尚輔輕笑道:“大都督,現在不就有一個機會擺在你跟前嗎?”
童世元會心一笑,抬眼看向北方,點頭道:“沒錯,這次絕對不會讓景廉人逃回去。”
這時候成州軍三萬將士已經翻過雲嶺,遠方便是沙州的青山綠水。
但是這支兵馬並未繼續往西深入沙州境內,而是在以洛恒山為首的沙州人引領下,轉道向北加速前行。
目標直指闖入沙州的景軍。
飛鳥關內,氣氛略顯壓抑。
南勇這幾天已經連續發出數封急報,分彆送給兀顏術和遠在景國大都的天子。
此番他領五萬大軍突入飛鳥關,按理來說即便不能取得赫赫功勞,至少也有自保之力,然而代國軍隊的橫插一腳,瞬間斷絕了南勇回撤的可能,如今他麾下的兵馬被困在飛鳥關至齊國靖州西南、這片非常狹窄的條形區域內。
代國軍隊並未發起進攻,哥舒鬆平的策略相對保守,畢竟代國在這一戰撈不到好處,反而可能會引來景國的報複,隻不過哥舒魁雄心壯誌,眼光放得很長遠,所以督促哥舒鬆平一定要配合齊軍,將這支景軍變成甕中之鱉。
後路被斷,往東又被淮州廂軍阻擋,南勇猶如熱鍋上的螞蟻,隻盼兀顏術能早日接到急報。
他知道天子肯定不會坐視這五萬兵馬陷入絕境,再者代國突然出兵也不是他的責任,問題在於遠水救不了近火,等到天子收到他的急報再派兵南下趕來沙州,他估計早就成了荒野白骨。
南勇唯一能指望的便是兀顏術麾下的西線主力,兀顏術必須放棄繼續圖謀南齊靖州的打算,要麼派出足夠的精銳擊退飛鳥關北邊的代軍,要麼直接從靖州西部打通一條要道,將這支景軍救出去。
現在南勇不可能再進攻靖州西南,他已經將兩支軍隊都召了回來,在飛鳥關一帶構築起層次分明的防線,做好死守待援的打算。
“報!”
一名心腹快步走進堂內。
雖然明知不可能,南勇仍舊抱著一絲希冀,萬一兀顏術提前察覺端倪,派人送信告知他即將有援軍抵達呢?
他起身說道:“快講。”
心腹垂首道:“啟稟侯爺,南齊淮州廂軍數萬人已經出現在東邊百五十裡外。”
南勇失望地坐回去,倒也沒有怎麼驚慌,因為這本就是他預料之中的狀況。
景軍進攻靖州西南的計劃已經破滅,齊軍必然會趁勢反撲,南勇在東邊留下了六千步卒鎮守要道,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危險。
“報!”
又一名百夫長衝進堂內。
南勇神色不善地問道:“何事?”
百夫長小心翼翼地說道:“侯爺,我軍斥候在東南百餘裡外發現大股齊軍的蹤跡,兵力約為數萬,打著南齊成州都督府的旗號!”
“你說什麼?!”
南勇霍然起身,雙眼瞬間瞪圓。
若是換做平時,他連鳥都不會鳥那個什麼成州都督府,但是對於現在的景軍來說,這便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名不見經傳的成州軍數萬人極有可能成為壓垮他們的最後一根稻草。
“速速召集眾將來此議事!”
南勇滿麵焦躁之色,心腹連忙領命而去。
然而這場軍議並未得出破局之策,有人認為應該固守待援,以最小的損失等待西線主力的救援和接應。
有人則認為現在四麵八方都是敵人,最明智的選擇是讓一部分人繼續堅守,再以精銳虎賁衝開代國軍隊,其餘人則原路返回一直退到大景境內。
兩方爭執不休,南勇被吵得頭疼,卻始終無法決斷。
這個時候他才明白身為一軍主帥,在艱難時刻要承受多大的壓力。
最終南勇隻讓眾將繼續思考對策,軍議草草結束。
在景軍將帥一片愁雲慘霧的時候,飛鳥關西南麵七十餘裡,位於金川部領地內的寶鼎寨,一場彆開生麵的大會正在舉行。
寨內寬闊平整的空地上,近萬名沙州男兒列著還算整齊的隊列,儘皆仰頭望著高台上的一襲紅衣。
洛耀宗、楊金、那岩、哈代等沙州的主心骨們站在後麵,靜靜地看著身前的年輕女子。
洛九九深吸一口氣,在內勁的加持下,她清亮的聲音傳遍四周。
“我叫洛九九,是雅隆部頭人洛耀宗的長女。你們當中有些人認識我,有些人或許隻是聽過我的名字,不論過去我們是否相識,從今天開始我們會是並肩殺敵的同袍。”
“過去十多年裡,沙州人與世無爭,生活雖然清貧但是安寧,可是這世上總會有虎狼之輩,他們用手中的屠刀擾得沙州不再安寧。一個月前,就在東北邊的飛鳥關,景廉人殺死了九百二十七名守關將士。他們是我們的手足兄弟,是沙州的大好男兒,為了守護我們的家園死在景廉人的手中。”
“這個仇,要不要報?!”
話音方落,所有人齊聲怒吼道:“複仇!”
“沒錯,我們要讓景廉人血債血償!”
洛九九抬高語調,又道:“按照過去的慣例,我們沙州勇士可以拿敵人的首級換銀子,一個甲士的首級賞銀十兩,但是這一次不一樣。經過所有頭人和宗老的一致同意,此戰每個敵人的首級賞銀十五兩!”
這番話讓台下的戰士們愈發熱切,誰會嫌棄獎賞豐厚呢?
洛九九等他們消化完這個消息,誠懇地說道:“或許大家會感到奇怪,今天為何是我站在這裡,而不是我的父親或者其他頭人。其實一開始我有一樣的疑惑,不過頭人們告訴我,既然這一次由我帶著大家上陣殺敵,就讓我來跟大家做一個保證。”
“不論敵人如何凶狠,不論戰事如何艱難,我洛九九殺敵會衝在最前,撤退會留在最後。”
“沙州先祖在上,若違此誓,人神共棄!”
望著台上肅然堅毅的年輕女子,所有人的神情都變得鄭重起來。
洛九九一字字道:“我會跟你們一道拚命殺敵,直到為沙州流乾最後一滴血!這裡是我出生和長大的地方,我絕對不容許家園被那些卑劣的敵人占據,絕對不接受這片青山綠水陷入淒慘的境地。”
“為此,我願意付出我的性命!”
“絕不後悔!”
凜凜山風之中,洛九九的話擲地有聲,鏗鏘有力。
沙州勇士們注視著她的臉龐,無數聲低吼從胸腔中迸發,繼而盤旋彙聚向上,猶如狂風起於大地。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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