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483【江山相雄不相讓】
齊建武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滅骨地的辦事效率很高，與寶台山七星幫的商談很快便有了回應。
對於景朝開出來的一係列豐厚的招安條件，林頡沒有直接拒絕也沒有答應，他隻是提出兩個要求，其一是景軍不能再派斥候進山窺探，其二是時值冬日，景軍既然切斷了寶台山和外界的聯係，那麼需要贈送一些糧食給七星幫，幫助山裡人度過寒冬。
景軍若答應這兩個條件，他才能繼續考慮是否接受景朝的招安。
節堂之內，陀滿烏魯皺眉道：“王爺，這幫山匪居心叵測，分明隻是想從我軍手中撈些好處。”
慶聿恭淡然道：“他無非是想坐山觀虎鬥罷了。對於我軍而言，眼下沒有必要將精力浪費在寶台山，要分得清輕重緩急。隻要我軍能重新奪回定州，將來有的是時間收拾七星幫，現在給他一些好處又何妨？”
眾人正襟危坐，平時慶聿恭允許他們暢所欲言，哪怕爭得麵紅脖子粗都沒有關係，但是隻要他開始調兵遣將，便沒人敢擺出散漫的姿態。
慶聿恭道：“如今我軍繼續往定州南部推進，光憑南齊定州軍的兵力很難抵擋，所以蕭望之必須要調淮州軍北上。或許他知道這個舉動暗藏凶險，但他不得不這麼做，因為他承擔不起定州丟失的責任。但是對於南齊邊軍而言，他們也不是沒有主動出擊的機會，譬如現在本王身在定州，而沫陽路那邊仍舊以牛存節率領的燕軍為主。”
田玨應下，隨即行禮告辭。
慶聿恭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擺擺手道：“都下去做事吧。”
慶聿恭目光微凝，他知道撒改一直對自己心懷不忿，聯手其他幾大部族，明裡暗裡不斷給慶聿氏使絆子。
慶聿恭抬手示意他坐下，繼續著先前的話題：“此人倒也有趣，難怪他能教導出那個化名為菩薩蠻的女兒。拔度。”
田玨臉上終於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平靜地說道：“王爺可知南詔國？”
田玨也站了起來，走到近前說道：“王爺言之有理，隻可惜撒改元帥未能完成陛下的囑托。”
田玨點了點頭，順勢道：“陛下想知道郡王下一步是否要繼續進攻南齊定州？”
大戰在即，慶聿恭顯然清閒不下來，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情報從各地送來，定州南線、沫陽路南線、河洛城乃至景朝大都。
慶聿恭環視堂內眾將，徐徐道：“爾等如今應知齊軍已經相繼北上，在汝陰城北部構建第二道防線。根據前方斥候的回報，目前出現在戰線前沿的齊軍旗號有定州寧遠軍、定威軍、奉福軍和淮州坪山軍，這其中寧遠軍和坪山軍的戰力不容小覷。寧遠軍是南齊陸沉親手組建，以原先淮州銳士營的步卒為骨架，而銳士營又是蕭望之從淮州各軍抽調的精銳組成。”
慶聿恭又看向滅骨地說道：“糧食不要急著給，先讓人去山裡跟林頡拉扯，必要時可以稍微讓他們吃點甜頭。如今看來，林頡不光是武功排名江湖草莽第一，腦子也非常清醒。其實他也不相信我們招安的誠意，但是在我軍和齊軍分出勝負之前，他顯然不會讓那些綠林子弟出山拚命。”
如果將戰場標記成具象化的東西兩片，如今慶聿恭在東邊定州指揮大軍不斷南下，蕭望之和李景達必須要謹慎應對。
慶聿恭又道：“忠望。”
拔度凜然道：“末將領命！”
慶聿恭不急不緩地說道：“你素來謹慎穩重，本王予你一萬兵馬，駐紮於寶台山南麵出口附近。假如七星軍出山突襲，你要將他們打回去。”
雖然這個任務很明顯和軍功無緣，但是慶聿忠望心中並無怨望，因為他知道自己對於軍事的領悟還很欠缺，此番能夠在一個相對接近的位置上，旁觀自己的父親如何用兵，這其實是慶聿恭對他的照顧。
其人中等身材，貌不驚人，氣質內斂，在推崇威武霸氣的大景朝堂上曆來是個異類。
慶聿恭心中一動，略顯好奇地問道：“什麼敵人？”
坐在他對麵的陀滿烏魯悄然生出不服氣的情緒。
此人便是景朝主奏司提領田玨，官階為正三品。
在堂堂郡王、南院元帥麵前，這個三品官顯然不值一提，但是田玨臉上並無刻意奉迎之色，從容地行禮道：“下官田玨，拜見王爺。”
慶聿恭雖然是景朝第一高手，但他肩上扛著數十萬景軍的軍心士氣，坐鎮後方指揮全局顯然是更加穩妥的決定。
慶聿恭愈發感激地說道：“請田大人轉呈陛下，臣必定竭儘全力，不敢稍有懈怠。”
田玨此行本就是替天子詢問前線主帥的謀劃，聞言便拱手一禮道：“下官必定如實轉呈。另外，陛下也有一言讓下官轉告郡王，南齊此番肯定會調動兵馬支援江北，不過他們應該拿不出太多的兵力，因為南齊雖然解決了沙州的隱患，仍然會麵對一個有些難纏的敵人。”
“你領麾下五千騎兵，本王再給你八千步卒，駐紮於封丘城東麵。如果南齊飛雲軍主動出城，你不要貪功戀戰，隻以搶奪封丘城為第一要務。至於飛雲軍可以任由他們離去，不必擔心他們會攪亂我軍後方，本王另有安排。”
慶聿恭回身走去，緩緩道：“以本王對靖州厲天潤的了解，哪怕他快病死在床上，他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扭轉戰局的機會。我將沫陽路的破綻擺在他麵前，相信他此刻已經在籌謀如何用這個破綻引我上鉤。還請田大人代為稟告陛下，臣會繼續施行虛實相加之策，儘力拿下靖州平陽府，打破南齊沿江防線的命門。至於定州和淮州，能取則取，不能取亦可徐徐圖之。”
“末將領命！”
“是，王爺。”
慶聿恭沒有當著他的麵抨擊撒改，繼續說道：“第二便是定州南邊的淮州，若能占據淮州境內幾處大渡口，我軍便可搭建浮橋輕鬆越過衡江。第三條路則是衡江中遊的平陽府，此地有沁水和衡江相連，我朝可以在沁水操練水師然後順江而下。衡江雖為天塹，隻要我軍能夠三路齊出便不足為懼。哪怕如今沙州那條路暫時沒有希望，我軍依然有剩下兩個選擇。”
眾將領命，行禮告退。
田玨微笑道：“陛下說，希望這個安排能夠給郡王提供一些幫助。”
慶聿恭選擇此處作為戰場並不出奇，眾將紛紛點頭應下。
陀滿烏魯不敢頂撞爭執，垂首道：“是，末將明白了。”
慶聿恭繼續說道：“本王決定將戰場定在積善屯。”
南詔國位於齊國西南方向，疆土不大不小，武備不算強盛，平時肯定無法對齊國造成太大的威脅，然而如今景朝大軍壓境之時，說不定南詔也能從齊國身上咬下一塊肉。
他不會像撒改那些人一樣，對田玨橫挑鼻子豎挑眼，但也不會私下結交親近，畢竟這位可是景帝器重的心腹大臣之一，主奏司的職責是監察景朝各級文武官員，如此敏感的身份注定田玨會是一個孤臣。
田玨依舊是那副沉靜的表情，繼續說道：“另有一件事，陛下命下官告知郡王。北院撒改元帥奉陛下旨意攻略沙州，然而撒改元帥沒有得手，沙州與南齊重新交好。陛下對撒改元帥很失望，因此更加希望郡王這邊能夠繼續擴大戰果。”
天子竟然不聲不響地聯係了南詔國，考慮到兩地極其遙遠的距離，說明天子很早前就有了全盤的謀劃，而他對此沒有絲毫察覺。
一念及此，田玨恍然道：“原來如此，所以王爺真正的目標仍然是靖州。”
慶聿恭微笑道：“田大人不必多禮，請坐。”
落座之後，田玨開門見山地說道：“陛下已經收到郡王的捷報，定風道一戰振奮人心，故而陛下命下官前來犒賞三軍。”
他抬手指向旁邊的地圖，積善屯位於汝陰城北邊七十餘裡，乃是連接定州北部和中部的必經之道，也是南齊各軍防守的重要樞紐。
他稍稍停頓，望著田玨炯炯有神的目光，沉穩地說道：“田大人，本王始終認為伐齊之戰有三個關鍵之處。”
慶聿恭抬手道：“陛下隆恩，臣及三軍將士銘感五內。”
田玨沉思片刻，心中豁然開朗。
慶聿恭稍稍思忖，不由得敬佩地說道：“陛下高瞻遠矚胸懷天下，臣拍馬不能及也。”
與此同時，西邊的南齊靖州軍似乎有機可圖，畢竟西線戰場上燕軍的實力要打上一個問號。
慶聿恭起身走到西麵牆邊，指著地圖說道：“南齊最大的仰仗是綿延數千裡的衡江，我軍若想破局，需要三路齊出。第一是衡江上遊的沙州，若能借道沙州便可進逼南齊成州，繼而威脅對方的腹心之地。”
滅骨地起身應下。
因為他齊人的身份，大多數景廉貴族對其都看不順眼，卻又不敢公然羞辱，隻能在暗中罵他是“活死人。”
一員武將當即應道：“末將在！”
如今聽聞這個消息，他眼中殊無幸災樂禍之意，沉聲道：“沙州站在南齊那邊，這會影響到我朝的南下大計。”
他麾下人數眾多的幕僚和謀士們負責對這些情報分門彆類，同時附上自己的簡短建議，然後按照輕重緩急遞交，這種規矩在當世已經顯得非常高效。
“末將領命，多謝王爺信重！”
“是的。”
田玨心中了然，對方這是要借著他的嘴將大戰思路告知天子，於是安靜地聽著。
慶聿恭將他送出府外，看著他帶著數十騎策馬離去，雙眼不禁微微眯了起來。
這是題中應有之義。
田玨道：“請王爺示下。”
滅骨地性情沉穩，此刻也不禁麵露激動之色，畢竟這可是他獨當一麵、和南齊蕭望之這等人物當麵較量的機會，隻要他能在這場大戰中表現出色，肯定能夠出人頭地。
慶聿恭看向滅骨地說道：“本王予你四萬步卒和兩萬騎兵，由你擔任前軍主帥，本王會率軍作為後繼。”
“末將在！”
慶聿恭道：“定州自然要打，不過——”
一位中年文官的到來打斷了慶聿恭固有的節奏。
如此深沉的心思……
慶聿恭不由得暗暗一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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