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387【血光初現】
群臣拜服,場麵極其盛大。
李端麵色如常,並無絲毫驕狂之意。
他轉動視線看向武勳行列中的陸沉,君臣二人目光交錯,一切都在不言中。
十四名官員聯手請辭,換做一般的皇帝不說方寸大亂,至少也會非常頭疼,因為這種事情處理不好就會引發很多連鎖反應。
但是這對李端來說並不麻煩,他通過允準請奏立刻壓製下朝堂上其他人的蠢蠢欲動,然後嘉賞這些請辭的官員給了他們體麵,可謂剛柔並濟軟硬兼施,輕描淡寫之間便解決一場足以撼動朝堂根基的危機。
最關鍵的是他能在刹那之間給出應對的方案,一氣說出十四名符合要求的繼任者,如此一來那些官員的逼宮之舉不攻自破。
江南世族雖然是大齊朝廷最大的利益集團,但他們內部並非鐵板一塊,尤其是涉及到權力的爭鬥時,指望他們始終如一共同進退本來就是幻想。
當一些重臣想明白這個道理後,他們終於明白至少在眼下的朝堂上,想用那些手段逼迫天子低頭已經成為不可能的任務。
李端接受百官的朝拜,然後平靜地走回龍椅邊坐下。
其實在朝中很多官員看來,侯玉所做的那些事情,殺人本身不是特彆嚴重的罪名,畢竟他殺的是沙州人而非大齊百姓,不存在殺良冒功的情況。
許佐臉上的煞氣一閃而逝,剛要出言反駁,卻聽上方的天子輕咳數聲。
李端淡淡道:“許卿家言之有理,此案證據確鑿不容辯駁,侯玉辜負了朕的信任,欺上瞞下隻為滿足一己私欲,故此,朕決定褫奪侯玉的爵位,罰沒其家資,將其斬首示眾!”
若論唇槍舌戰,他怎麼可能是進士出身、學富五車的禦史中丞的對手,更何況對方仰仗禦史台的特殊地位和天子的寵信,根本不會畏懼他這位北衙上將軍。
至於這數十萬將士究竟是指邊軍還是京軍,他沒有明說,想必龍椅上的天子和滿朝公卿自有估量。
許佐皺眉道:“上將軍,兵者凶器也,戰者逆德也,爭者事之末也。陰謀逆德,好用凶器,試身於所末,上蒼禁之,行者不利。南安侯所作所為,不僅背離陛下和朝廷的決定,而且愈發加深大齊和沙州七部之間的矛盾,如若不施以嚴懲,將來邊軍將帥豈非人人效仿?長此以往,中樞威嚴何在?陛下威嚴何在?”
他最大的問題是對天子定下的國策陽奉陰違,造成大齊和沙州七部的關係持續惡化,從而導致大齊必須分出一部分精力應對沙州七部,無法集中全力對付北邊的敵人。
便在這時,一道老邁的聲音在殿內響起:“啟稟陛下,臣有本奏。”
他隻能拂袖說道:“若是對南安侯斬儘殺絕,隻怕會寒了數十萬將士們的心!”
群臣關切地望去。
聽到這個聲音,李端心裡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王晏登時語塞。
一片沉默之中,另一位禦史中丞許佐挺身而出:“啟奏陛下,南安侯勾連朝臣、欺君罔上、擅作主張,置國朝安危於不顧,理應奪其爵位、抄沒家產、斬首示眾,並將其罪名和下場昭告天下,如此方可警醒中樞和邊疆的文武官員。”
此刻他體內的痛楚有所減輕,人生苦短的感歎在他心中一閃而過,這位今年剛好四十歲的皇帝凝望著下方的文武百官,緩緩道:“眾位卿家,關於侯玉案牽扯的一乾人等如何處置?”
陸沉身為奉旨查辦此案的欽差,先前已經表明過態度,所以沒有急著再次出麵。
樞密使郭從義皺眉抬頭,他沒想到天子狠心如此,竟然真的不給侯玉一線生機。
其他朝臣若有所思地望著身前的金磚地麵。
這個罪名當然不輕,但其中並非沒有可斟酌之處。
這句話略顯直白,但是王晏心裡明白,如今朝爭之勢漸趨白熱化,這種時候直白的威脅才更有力量。
上將軍王晏當即針鋒相對地說道:“許中丞,邊疆局勢複雜不可一概而論,南安侯確有不妥之處,但是沙州七部並非洛九九所言那般清白無辜!南安侯采取的手段或許過於激進,然而沙州七部曾經襲擾我朝邊境也是不爭的事實!如果沙州七部真心想要求得和平,又怎會接連驅逐陛下派去的使臣?”
對於左相李道彥,他比朝中所有人都要了解得更深。
這位老人身為江南世族的領袖,很多時候都會為下麵的門閥世族爭取利益,在北伐這件事上也持與李端相反的態度,但他擁有一種獨特的智慧,知道該如何在皇權和臣權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所以才能讓大齊朝堂在如此複雜的局勢中保持一定的運轉效率。
淮靖兩地的邊軍能夠維持實力,李道彥的識大體起到非常大的作用,尤其是當年靖州飛羽營的組建,雖然這是厲天潤的構想,但是最終成功離不開李道彥的支持。
divclass=contentadv今天這場朝會從一開始便劍拔弩張,李端一直將部分精力放在李道彥身上,因為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夠步步前進,是因為江南世族無法形成合力,官員們各有各的盤算,沒有一個領袖人物站出來將他們擰成一股繩。
當下唯有李道彥具備這個威望。
直到此時此刻,在李端決定舉起屠刀的關鍵時候,他終於站了出來。
望著老者沉肅的麵龐,李端緩緩道:“左相但說無妨。”
李道彥輕咳一聲,垂首道:“陛下,大齊素有八議之製。八議者,議親、議故、議賢、議能、議功、議貴、議勤、議賓。侯玉有過,這是不爭的事實,老臣不會強行為其虛飾。然而侯玉有能、有功、有國侯之爵,這同樣是人儘皆知的事情。老臣思之再三,認為在侯玉這樁案子上,陛下或可格外開恩,留他一條性命。”
李端漠然道:“他做下這麼多欺君罔上的事情,朕還要對他網開一麵?”
李道彥抬頭望著天子,老邁的雙眼中微露祈求之色:“陛下,武功爵位本就能抵罪,侯玉畢竟沒有犯下謀逆大罪,還望陛下手下留情!老臣知道,陛下對他破壞大齊和沙州七部關係的舉動十分憤怒,但是正如上將軍所言,邊疆局勢極其複雜,很多時候難免會用一些過激的手段。陛下,侯玉固然死不足惜,然而大局的穩定更加重要,還請陛下三思!”
霎時間,朝堂上響起一片祈求聲,無數官員出身附和:“懇請陛下三思!”
陸沉雙眼微眯,他一眼掃過去雖然不能確定準確的數字,也知道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官員附和李道彥的奏請。
相較於這位老者一言出便應者如雲的狀況,方才那十四位官員聯名請辭便如毛毛雨一般。
現在他終於明白李道彥為何極少會在朝會上公開表態的原因。
當李道彥出麵以後,如吏部尚書寧元福和兵部尚書丁會等人,這段時間心中對李道彥的猜疑霎時間煙消雲散。
文臣之中,刑部左侍郎李適之垂首低眉,如其他人一般態度恭敬,心裡卻泛起一股極其複雜的思緒。
父親最終還是出手了,如果他不出手該有多好……
李道彥昂首看著龍椅上的天子。
望著老人懇切真摯的目光,李端已然明白他的想法。
殺不殺侯玉關係到朝爭的最終走向,取決於他這位天子是否要在已經滾沸的油鍋下麵再添一把火。
老人眼中既有擔憂也有懇求,很顯然他這次出麵不是為了逼宮天子,而是希望能讓逐漸失控的局麵稍稍降溫。
片刻過後,經曆無數次內心鬥爭的李端淡淡道:“左相言之有理。”
李道彥不由得暗暗鬆了口氣。
李端繼續說道:“朕決定罷免侯玉的一應官職,褫奪其國侯爵位,將其流放二千裡,並且永不錄用。追奪其入仕以來獲得的所有封賞,並罰沒其九成家資充入國庫。此事不容再議,違者與侯玉同罪論處!”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而且這道旨意幾乎堵死了德化侯家幾代人的出仕之路,可謂是殺頭之外最嚴厲的懲處。
群臣稍稍沉默,然後在李道彥的帶領下高呼道:“陛下聖明!”
李端深吸一口氣,又道:“此案一眾共犯,如兵部右侍郎陳新才、樞密院通事喻守文、吏部驗封司郎中魏紀祥、工部料估所主事喬文典、成州都督府上任長史王平、上任行軍司馬陳之遜等人,沆瀣一氣狼狽為奸,肆意操弄朝廷權柄,視朝廷法紀如無物,當誅!”
李道彥微微皺眉,但是這次他沒有繼續出言反對。
能夠保下侯玉一條命,已經算是他對江南世族的交代,這樁案子牽連甚廣,倘若最終不能見血,如何平息天子心中的憤怒?
事已至此,他隻能選擇做壁上觀。
李端環視群臣,一字字道:“著有司將這些人關入大牢,驗明正身,三日後押赴刑場斬首示眾!中書將侯玉案的詳情成文昭告天下,要讓世人都知道,朝廷決不允許這些人胡作非為!”
滿殿肅然,李道彥躬身一禮,群臣緊隨其後。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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