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198【與子同袍】
在七星幫數千名年輕人當中,於漢源一直屬於最不起眼的那一撥。
他的父親在當年七星幫麵對齊國官軍圍剿時不幸身亡,後來便和母親相依為命。
因為有幫主林頡的關照,母子二人的生活還算湊合,但也僅此而已,畢竟山中的條件有限,連林頡本人也會維持節儉的習慣。
等到七八歲時候,於漢源和其他同齡人一起拜在山堂堂主名下學習武藝。
他不算特彆聰明也不愚笨,大抵就像這世上絕大多數人一樣,唯餘中庸二字。
在山中度過十多年的平凡歲月,於漢源始終找不到適合自己做的事情。
他試過去林堂學習賬房之道,也曾跟著林溪去外麵行走江湖,但是沒有犯錯也沒有建樹。
仿佛這就是他的命運,從平凡中誕生,在平凡中死去,度過平平無奇波瀾不驚的一生。
其實他是一個喜歡思考的人,比如他經常會想一件事,七星幫數萬幫眾隻能躲在深山老林裡生活,不能去那些繁華之地安穩度日,要怎樣才能改變這種現狀?
他知道這是幫主和堂主們才有資格斟酌的問題,因此從未在旁人跟前提起過,哪怕是交情最深的好兄弟郭必方也不知道。
平淡的歲月在那個年輕武將到來後發生改變,於漢源驚訝地發現,自己無比適應這種嚴苛的行伍生活。
陸沉十分耐心地教導他們,從最基本的令行禁止開始,漸漸延伸到兵法陣列,同時利用一切閒暇時間教他們讀書識字。
於漢源如饑似渴地學習著,憑借日常操練裡的優秀表現,被陸沉提拔為中軍第四隊隊正。
這是一個看似很不起眼的職務,於漢源卻格外珍惜這個機會,同時竭儘全力地做出表率。
在先前那場伏擊戰中,他親手砍死三名燕軍,在第四隊中戰功最高,事後總結時便得到陸沉的親口讚賞。雖然他在兄弟們跟前表現得很沉穩,可夜深人靜時也會偷偷樂著。
其實很多年輕人都有和於漢源相似的境遇和感悟,尤其是陸沉定下的方略,讓他們第一次對未來的命運有了清晰的認知。
打贏這一戰,七星幫才能真正立足於世間,將影響力朝周圍擴展,不像以前那般僅僅是一個躲在山裡的綠林幫派,世人眼中的盜匪而已。
或許將來會遭到燕朝更加強力的撲殺,然而這是一支義軍想要崛起必須承受的代價。
義軍。
這是陸沉給這支七星軍打下的烙印,無關燕齊亦或景朝,以抗爭官府苛政、解救黎民蒼生為己任的義軍。
於漢源至今還記得當時聽陸沉說起這番話時的心情,仿若熱血瞬間湧進大腦,讓他難以克製那股子從心底深處冒出來的激動和顫栗。
他不想一輩子窩在山溝裡做個綠林好漢,他想堂堂正正地站在人世間,做點男人該做的事情。
想要達成這個目的必然要經曆無數的磨難,還要直麵無數的危險,於漢源對此心知肚明,心中始終牢記陸沉的叮囑。
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
戰場之上,不懼死方能存活!
懷著這樣的想法,於漢源率領第四隊的同袍一往無前地衝向燕軍陣地。
那場伏擊戰的收獲對於七星軍而言幾近於脫胎換骨,最關鍵的便是讓他們獲得數千套製式甲兵。
在冉玄之的努力下,七星軍之前已經換裝更加趁手的兵器,但是甲胄非常稀少,每一隊百餘人僅有五人著甲。
這不是冉玄之能力不足,也非他不舍得花銀子,而是任何一個國家都會嚴控甲胄的流失,燕軍終究沒有那個膽子販賣甲胄,民間敢做的匠人更是寥寥無幾。
兩軍交戰,是否著甲將直接關係到白刃戰的勝負。
如今則不同,在七星軍衝到近前的時候,燕軍絕大多數士卒都出現刹那的失神。
若非敵人手臂上都係著紅布作為區分,他們甚至以為這是自家軍隊某一部叛變投敵,因為大部分七星軍都換上了燕軍的輕甲,拿著跟他們相同的兵器。
燕軍將領大聲呼喝,最前排的刀盾兵嚴陣以待,後方的弓手則拋射出數輪箭雨,力爭對七星軍造成一定的殺傷。
於漢源披甲持槍,與數名身材高大的同袍衝在最前,沉默而又堅定地向前奔跑,距離燕軍陣地越來越近。
箭雨來襲,他卻麵無懼色,一方麵是因為身上的甲胄足以抵擋大部分傷害,另一方麵則是胸中那團火焰正在熊熊燃燒,足以湮滅任何膽怯和懦弱。
廣闊的平地上,七星軍奔襲而至,成百上千名年輕人像於漢源一樣,在這一刻將生死置之度外,沒有任何退縮地向燕軍發起進攻。
狹路相逢勇者勝!
飛塵漫卷,人影憧憧,嘶吼與鮮血一同迸發。
從南到北望去,但見戰線犬牙交錯,兵器相擊之聲不絕於耳。
一杆長槍刺入一名燕軍的腹部,他不受控製地發出一聲嚎叫,槍尖猛地抽出,帶著一片血跡。燕軍雙手捂著腹部,還沒等他往後退去,長槍再度刺來,在他咽喉上紮出一個口子,然後便見他雙目瞪圓倒了下去。
一柄寬刃樸刀當頭斬下,對麵的燕軍下意識舉起大盾格擋,大刀狠狠地砸在盾上,燕軍隻覺雙手一陣劇痛,他身邊的同袍揮動著長刀向對麵砍去,卻被另一把大刀攔住。兩名七星軍的士卒對視一眼,然後同時大步進逼,一人踹倒燕軍的盾手,另一人則將燕軍刀手連人帶刀同時砍翻。
類似的場麵不斷發生,在這場硬碰硬的對決中,七星軍最大的長處發揮得淋漓儘致——與燕軍相比,他們不缺勇氣和配合,個人實力卻要遠遠強過對方,因為他們當中絕大多數人都有過習武的經曆。
這三千餘人中沒有林溪那樣頂尖的高手,但是哪怕他們每個人相比燕軍都隻強一點點,這數千份微弱的優勢集合在一起,便能創造出極其明顯的差距。
燕軍的陣型開始出現動搖的跡象,所有將官都能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故而他們扯著嗓子大聲怒斥,拚命想要穩固陣型,然而他們心中不詳的感覺越來越濃重。
凶狠的殺戮之中,於漢源心底的血勇之氣被徹底激發出來,率領第四隊在燕軍陣地前沿撕開一個口子,然後不斷往前突擊。
每往前一步,便有敵人倒下,隨著突入敵人陣中,第四隊的將士們感覺到壓力在增大。
數名燕軍聯手攻來,於漢源無所畏懼,先是揮槍逼退左前方一人,又迅速欺身而進避開另一人的攻擊,與正前方的敵人近在咫尺。
片刻之間,於漢源當先有了動作,他猛地貼近敵人,右膝迅疾抬起狠狠撞在對方襠下。
燕軍發出一聲慘叫,於漢源順勢拉開身形再度一腳踹了上去,回槍刺入右邊那人的胸口,便在這時耳邊傳來一陣勁風,他下意識地偏過頭。
一把長刀險之又險地從他腦袋旁邊斬下,於漢源甚至感受到死亡的氣息。
敵人再度抬刀,斜刺裡猛然出現一杆長槍,竟直接將其挑飛!
於漢源這才鬆了口氣,扭頭望去,隻見血染戰袍的郭必方帶隊趕來,隨即劈頭蓋臉地斥道:“你不要命了?!”
於漢源笑了笑,喘口氣然後指著不遠處說道:“看見沒?連陸都尉都奮不顧身舍命而戰,何況你我?”
郭必方望那邊看了一眼,不由得一笑道:“說的也對,那就殺!”
同一時刻。
“兄弟們,隨我殺!”
左軍副統領餘大均滿臉是血,他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獰笑著大步向前。
“隻許前進,絕不後退!”
右軍副統領楚鑄揮刀砍死一名燕軍,臉上泛起悍不畏死的豪壯之色。
“誓死不退!”
在戰場上每一處角落,七星軍的將士們高聲呼喝奮勇廝殺。
這是一場硬碰硬的較量,沒有任何花哨取巧之處,唯有人類的勇氣在生與死的瞬間不斷迸發。
燕軍被迫後退,有人臉上泛起懼意,有人握刀的手微微顫抖,有人在直麵生死的那一刻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氣。
七星軍將士卻越戰越勇,這些生活在山野之間的年輕人,經過陸沉幾個月的灌輸,又有先前那場伏擊戰的洗禮,已然淬煉出真正的軍心。
這三千餘有過習武經曆的綠林漢子一旦被有效地組織起來,爆發出來的力量足以令世人震驚。
燕軍都監商之榮厲聲發令提振士氣,然而燕軍在苦苦支撐小半個時辰後,抵抗的力度越來越弱。
戰場中央,七星軍的旗幟迎風飄揚,黑底紅字書寫的七星二字宛若帶著血染的風采。
旗幟前方的陸沉身著亮銀色輕甲,雙手不斷揮舞著長刀,在李承恩等人的簇擁中,率領前軍五百餘將士勢不可擋地突入燕軍核心區域。
一路砍殺,直抵商之榮身前。
燕軍陣線被撕開,雙方主將已經能看見彼此的麵容。
一邊是已經殺紅眼的七星軍精銳主力,一邊是苦苦支撐疲憊不堪的燕軍將士。
一陣慘烈的廝殺過後,陸沉抬眼望著不遠處的商之榮,震聲道:“以爾首級,鑄我軍威!”
這句簡單卻又洪亮的話猶如一顆巨石砸入湖麵,漣漪從內到外,翻卷而去。
“殺!”
陸沉怒喝一聲,斬馬刀卷起人世間一道颶風,斬斷商之榮舉起格擋的佩刀,挾不可阻擋的洶湧殺意,一刀劈在商之榮的胸膛上。
在商之榮倒下的瞬間,燕軍士卒那根緊繃的弦終於斷裂。
有人倉皇逃命,有人嚎哭出聲,有人跪地乞降。
燕軍潰敗。
陸沉長刀一揚,大軍席卷而上,在這明媚的秋日陽光中,猶如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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