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孕婦發作開始,已經過去了十三個小時。
眾人從夜晚等到天亮,又從天亮等到了天黑,嬰兒依然沒有誕生。
六個懷孕的孕婦裡麵,提前發作的這位是其中身材最矮小的。
在經過十幾個小時的折磨後,母體幾近衰竭。
眼看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箐的眼光不自覺看向寒枝的方向,望到了她緊張焦慮的臉。
寒枝並不是在拖時間,而是剖腹是最後的辦法,不到毫無希望,她是不會動手的。
但眼下的狀況,就是毫無希望。
在她的指導下,孕婦一開始就是用的豎式分娩,芮和老祖母一個抱著孕婦的腰站立,一個則在前麵準備接生。
孕婦一開始還能憋氣用力,但到了後來,力氣大量流失,越來越虛弱。
又改成坐式分娩,依然沒有生下嬰兒。
中途堇喂孕婦喝了一碗蜂蜜水後,她又恢複了一點勁兒,本想一鼓作氣,結果還是不行。
寒枝極力想要避免的局勢,依然還是來了。
孕婦被抬到一間空屋子的木床上,裡麵已經提前撒過草木灰水進行了簡單的消毒。
但寒枝知道這不過是聊勝於無而已。
堇已經端來了用火麻花曼陀羅花粉調製的麻沸散,給孕婦灌了下去。
不知道是藥效起了作用還是孕婦力氣用儘後暈了過去,總之躺在床上的人動靜越來越小了。
寒枝在熱水裡搓洗著雙手,臉上看似平靜,其實心裡一片慌亂。
她雖然練習了幾個月,但剖腹產手術的複雜程度和高要求根本不是短短幾個月時間就能輕易掌握的。
更何況練習的對象都不是真人,兔子野豬和人體構造簡直就是天差地彆。
但有什麼辦法?在這個史前時代,沒有任何人能告訴她,這件事還能有什麼其他的辦法。
她隻能這麼做。
手術刀已經用酒精消過毒,拿起刀後,她心裡反而奇異的平靜了下來。
慌亂有什麼用,隻會讓她的手發抖。
無論這件事結局怎麼樣,起碼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她儘了最大的努力。
銳利的刀劃破孕婦的肚子,但孕婦好像無知無覺一樣,連一聲輕哼都沒有發出。
屋裡隻有寒枝、箐、芮和老巫醫四個人。
外出打獵和下地乾活的族人們都已經回來,此都在門外焦急等待著,希望最後傳來的,會是好消息。
她們的巫醫自從出現的那天開始,從沒有帶來過任何壞消息,這次一定也可以。
寒枝何嘗不是一樣,她多麼希望自己是個無所不能的人,又或者自己穿越的時候被穿越大神贈予一個空間,裡麵裝滿了現代的醫療器械以及藥品呢。
但她不是無所不能,她也沒有藥品。
她隻有努力回憶自己前世看過的人體解剖圖,穩住手上握著的那把手術刀,避免在切開子宮之前,錯誤的切在了其他地方。
皮膚、脂肪、筋膜、肌肉、腹膜、子宮漿膜、子宮肌、直到羊囊膜。
切開一層又一層的組織,直到最後露出嬰兒。
看著女嬰的大頭,眾人才算是知道了難產的原因。
臍帶剪斷的嬰兒被老巫醫接了過去,開始細心清理她身上的血汙。
手術過程不能說不順利,但寒枝一點高興不起來。
在這個缺醫少藥的年代,剖開肚子容易,可想要順利的愈合,實在是太難了,而且產後還會有一係列的並發症。
並且愈合這件事,也是有前提條件的。
條件就是孕婦在手術的過程中真的活了下來。
見寒枝已經把嬰兒順利取出,一直站在後麵的芮往床前走了幾步,伸手探了一下孕婦的鼻息。
她早就發現整個手術的過程中孕婦都一動不動。
如果是因為藥效昏迷,那起碼應該有呼吸,胸口有起伏,但孕婦沒有。
其他人也都察覺了異常,隻有寒枝,因為聚精會神的做手術沒有發現。
她正在洗手,滿手的血汙一點點被熱水清洗乾淨,接著就看見了芮在探鼻息。
洗手的動作不由得一頓,正和芮望過來的目光對上。
芮平靜的搖搖頭。
示意她已經死了。
嬰兒嘹亮的啼哭聲響起,等在門外的族人高興的呼聲傳進屋內。
寒枝卻隻想哭。
生產一事九死一生,並不是她傾儘全力,就可以輕易跨過的鬼門關。
她在這一刻,徹底明白了。
人力終有窮,天道終有儘。
女媧氏平原居住地的墓葬區,迎來了第一位下葬者。
這位死在生產過程中的年輕女性,肚子上的傷口已經被縫合完整,身體也清洗乾淨,換上了新做的麻布衣服。
有鹽部的人習慣在去世的人墓中放上陪葬品,所以她生前使用的骨矛、陶碗,以及她為自己編織好,卻來不及穿的草鞋,都被一起放進了墓穴裡。
下葬的流程很快結束了,族人各自散開。
人生不能複生,生活還要繼續。
寒枝扭頭看了一眼那個隆起的小小土包,說不清楚心裡是什麼感覺。
老巫醫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女人生孩子就是這樣的,唉,沒辦法,沒辦法。”
她連著說了兩個沒辦法,口氣裡也是壓抑的傷感。
老巫醫自己就生過幾個孩子,當然知道這件事的艱難和危險。
而且她年紀大了,自己的後人也有好幾個因為生產去世的。
因為見得多了,所以比寒枝看得開。
“女神送給我們孩子,但有時候會收走母親的生命,這不怪你,我們都知道你有多想救她。”
芮也開口安慰她。
寒枝苦笑了一下,她當然知道孩子不是這麼來的,但那不是重點。
重點是生育的行為很偉大,但古往今來,數不儘的女性為了人類延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卻從未被人鄭重的記載在史書上。
他們書寫君主的功德,讚揚士人的品格。
又或者極致的歌頌著母愛的偉大,但從沒有真正的描述過這苦難的生產過程。
“女人都是這麼過來的。”
“生孩子就是這樣的。”
“沒辦法的。”他們隻會這麼說。
寒枝沒有辦法改變目前的現狀,但她要如實記載這位孕婦生產的過程。
她要把每個細節,都記錄成書。
書中第一行的時間記載,為夏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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