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恩跟人守著空蕩蕩的工地，縮著身子藏在履帶車背光處，向下挖了半米深的沙坑，大夥解開衣裳彼此結成一塊到處是漏洞的大塑料布蒙在沙坑上，栓在插進沙子裡的鐵鍬柄上，當遮涼棚。

沙地表麵滾燙，但往下挖幾十厘米，溫度就會降下來。

再往下挖，就是納涼的好去處了。

大夥把氣凝膠筒靴取下，整整齊齊地碼開，漚得滂臭的勞動的腳刺進沙子裡，嘻嘻哈哈地躺進沙坑裡。

大夥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有人說議員還是不太放心寰宇聯合，立刻就有人說甭管人有沒有小心思，這公司對勞工的待遇沒的說，筒靴在沙漠不容易進沙硌腳大夥都知道，可即便是以前派出去的尋水隊，也沒人能穿一雙長筒靴，更何況鞋底還是軟得讓人飄忽忽的耐熱氣凝膠。

大夥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意見不齊也不爭吵，惡劣的生存條件，早已讓人學會擱置爭議。

費恩眯著眼，被人拿手捅咯吱窩：“誒，費恩，你呢，你是小隊長，你覺得這公司咋樣？”

“個JB小隊長，都是乾活的。”費恩罵道，睜開眼，“我不知道這家公司咋樣，我知道他們來之後我能吃飽肚子，而且沒被毒死。”

“這倒也是。”捅他的人摸著下巴咂摸嘴。

大夥閒聊間，熟悉的引擎轟鳴聲響起，噴氣摩托開道，履帶貨車在後，掀起風塵，拖出痕跡，招搖而來。

一台噴氣摩托率先抵達，鐵塔澆築似的漢子抖著長袍的沙塵，呼吸器下的嘴罵罵咧咧：

“TMD打印工廠的貨真是垃圾得可以，不到100公裡路24輛車能拋錨11輛，真要是打仗，這不得害死人。”

伏爾甘招呼著手下卸貨，活動著腰說：“已經可以了，畢竟原本隻是拿來維護飛船內部小東西的，而且為了產量生產周期壓得太短，本就是按消耗品生產的。倒是艦載工廠的貨質量好點，但都拿去生產發動機和電池了，不然用其他打印廠生產的車，誰敢坐？”

貨車掀開防沙塑料布，露出動力甲和工業外骨骼，李廠振二話不說著甲，立刻化身2米多高的陸戰隊，看得費恩敬畏有加。

沙漠守衛，多莉·坦法統一殖民地，平息戰爭的最大助力。他們原本是采礦站的安保，被帶下來後輕易擊敗了各路割據勢力，原本72台動力甲，如今坦法殖民地也隻剩八台動力甲可以使用。

這八台動力甲便是坦法全部的機動力量，除此之外隻剩下山脈中老舊的固定炮台。

可當著費恩的麵兒，就有超過20人披上了動力甲，毫不誇張地說，如果李斌決定征服坦法，征服戰花費的時間不會超過當年的多莉，但治安戰會費力非常。

李廠振幾步來到坦法勞工麵前，擴音器響起他低沉的聲音：“諸位是坦法留在這兒的勞工？問下廢墟打出來的通道在哪兒？”

費恩指著采掘場西北角，恭敬道：“在那兒，老爺……”

“這兒沒什麼老爺，我是開明獸號三副，兼水手次長李廠振，你們直接叫三副就行了。行了，沒你們什麼事兒了，在這兒歇著吧，拋錨的履帶車到這兒了你們幫忙卸貨。”

李廠振說完大步流星地爬到采掘場的瞭望塔，槍搭在手上開始站崗。

其他武裝水手也紛紛就位，明暗哨將整個現場保護起來。

與此同時伏爾甘也披上工業外骨骼，帶著工程部和一批武裝水手進入廢墟，留下茫然費恩和一眾坦法勞工。

“我們……沒活？”勞工裡有人舉手問道。

忙碌了幾十年，活都乾不完的眾人，在得知自己沒有任何任務後反倒不適應起來。

剛才是忙裡偷閒，大夥倒是快樂，可真閒下來，他們反而束手束腳，莫名的偷感和愧疚盤踞在眾人心中，讓他們連躺在沙坑裡乘涼都不適應起來。

心裡猶猶豫豫了很久，直到拋錨的履帶車修好重新組成車隊趕到，終於找到活乾的費恩帶著勞工們一擁而上，幫著卸貨。

貨車金屬貨櫃打開前，船員揮手讓湊得最近的費恩站到側麵去，困惑的費恩帶人照做，隨著貨櫃打開，刺骨的冰冷爭先恐後湧出，吹得在恒星照射下毛孔全張開的眾人哆嗦不止。

“冷庫？”費恩看著移動冷庫，隻覺得好新鮮，跟殖民地地下的冷庫比起來，它小得多，能移動，裡麵是滿滿當當的食物和水果。

這時武裝水手也換班了，李廠振吭哧吭哧走過來，端著槍組織大夥排隊領吃的。

他伸手指向費恩：“你們愣著乾嘛，去排隊啊，飯不吃了？”

“啊？”費恩先是一愣，然後欣喜地“誒！”了一聲率先跑到隊伍末尾，勞工們不敢作聲，默默隨著隊伍往前走，吞著口水眼巴巴看著隊伍。

輪到費恩時，發食物的船員看了眼眼前老實巴交的黑漢子，拿出一套盒飯，一袋高鈣蛋白水和一個蘋果：“你是要全吃還是留一部分帶回去？”

“真，真能帶回去？”費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工地為了保障勞工們作業後的能量補給，防止他們藏吃的自己不吃，可是不許大夥私帶的。如果放開這個口子，他們是真敢一天隻喝水啃兩口能量棒過活的！

“拉貨的活又不重，重型機械能做九成九，鼓風機也不要你們操作……看你們自己咯，不樂意直接吃了就行。”

“我留，我留給家裡。”費恩說著就想離開隊伍，卻被船員喊住，“誒！你啥也不吃怎麼能行？盒飯必須得吃吧，蘋果也得吃。”

費恩看著那青紅誘人的蘋果，隔著呼吸器似乎都能聞到誘人的味道，他搖搖頭否定了：

“之前工頭說過，蘋果拆開很快就會氧化，那就不好吃了，而且沒了果皮，蘋果會粘上沙子，味道差很多。”

“哪有那麼麻煩！”李廠振看著心裡一陣煩躁，似乎又看到了埃爾非空間站老鼠窩裡伸出的手，他伸手取來盒飯塞到費恩的手裡，又拿起一個蘋果掰成兩半，一個扣在費恩盒飯上，另一個塞給他後麵的人：

“你倆一人一半，剩下的兩半合成一個放冰櫃裡，回殖民地再分唄！”

說完他凶巴巴地衝費恩以及後麵的勞工喊起來：“豆奶和半個蘋果留下，其他都給老子吃咯，誰不吃我崩了他！”

大家看著沙漠守衛，畏縮地點頭服從。

沙坑裡，重新加熱的盒飯竄著香氣，大家圍成一圈用後背擋住大部分風沙，揭開蓋子大口吞吃起來，連飯菜裡被風卷進去的沙子一塊吞下去，等到吃完盒飯，大夥看見費恩珍之又珍地取出水袋倒進飯盒裡晃著，把油和作料一並晃進水裡，紛紛有樣學樣起來。

費恩喉頭猛地一提，咽下大口油水，喉結緩緩落下，接著又猛地一提，三兩口便把水和油喝乾淨。

他又用舌頭舔淨盒子，小心扣上，拿起蘋果打量幾眼，然後笑起來：“嘿，還沒發黃。”

他們吃得太快，坦法行星稀薄的大氣裡氧氣含量又不足，蘋果切麵還泛著誘人的新鮮顏色。

他張開嘴，門牙磕在果皮上，咬下一塊。

果肉乾脆地爆開，先酸後甜的味道在嘴裡迸發，將幾十年間被昆蟲蛋白和匱乏的調味折磨得麻木的味蕾激活。

第一口下去，他隻覺得好吃，但舌頭像是隔了層什麼，第二口下去，某種難以言說的鮮活開始緩緩蘇醒，唾液大量分泌，酸味讓他眯起眼，甜味又讓他咧嘴笑。

這蘋果，越吃越好吃，他小口吃著蘋果，連果核也一並吃下去，末了嗦著混著沙的，還帶著果汁的手指，想著回家還能給婆娘和倆孩子帶回蘋果和豆奶，不由地笑出聲：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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