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你看到了什麼?”師傅的聲音從旁響起。
“看到了……臉,與標簽?”
“在我看來,那不是標簽,而是角色的‘錨點’。”
師傅平靜開口,“臉譜是角色的濃縮,哪怕忽略其他的一切,隻要這張臉還存在,他的喜怒哀樂,他的精神思想,都雋永留存……就像是輪船上的一隻巨錨,將角色釘死在波濤洶湧的海麵,無論故事情節如何翻湧不息,船始終在那,他始終是他。”
“錨點……”陳伶喃喃自語。
“現在的你,也是一條船,你行駛在前所未有的迷惘海洋之上,但你的船體,卻弱小不堪,隻要迷惘略微翻起風浪,就能將你拍的粉碎。”
師傅轉過頭,那雙深邃的眼眸凝視著陳伶,緩緩說道:
“想要戰勝迷惘,你就需要找到一根‘錨’。”
“您的意思是,我需要一張臉譜?”
“準確的說,你需要一張屬於自己的臉譜,一張屬於‘陳伶’的臉譜……隻有這樣,當你對自己的存在感到迷茫,甚至心智都被迷惘吞沒時,才能有一線希望找回自己。”
師傅的聲音在陳伶耳畔回響,玄奧而神秘,陳伶覺得自己似乎聽懂了,又好像沒有。
“那……我具體該怎麼做?”陳伶疑惑問道。
師傅也沒有繼續解釋,而是反問:
“你覺得,如果有一張屬於自己的臉譜,它會屬於哪個行當?”
陳伶的目光,依次在生旦淨末四張臉上掃過,沉吟起來。
到現在為止,他最熟悉的恐怕還是“旦”角,畢竟這副身體本就該是陳宴的……但仔細想想,臉譜的存在是他個人的意誌具象,在他的自我認知中,他是“陳伶”而非“陳宴”,自然就不能以單純的“旦”角來衡量自己……可是其他的【生】【淨】【末】【醜】,好像也跟他沒太多關係……難道是【生】角?也不對……
五張臉譜在陳伶的眼前閃過,思索許久之後,他還是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這很正常。”師傅悠悠開口,
“畢竟,人不是故事中標簽化的‘角色’,而是極為複雜的個性綜合體,每一個人的身上,都有【生】【旦】【淨】【末】【醜】的影子,隻不過體現出的程度不同。
繪製自己臉譜的過程,本質上就是認識自我的過程,將自己的過去與現在抽絲剝繭的拆解,化作線條與色塊,具象成為一張獨一無二的臉……
這個過程,就是【繪朱顏】。”
陳伶聽到這,大致明白了“繪朱顏”這個三個字的含義,也明白為什麼師傅之前說,這個秘法可以助他打破迷惘,雖然他記不清自己的迷惘究竟是什麼,但擁有了臉譜這個“錨點”,至少他不會輕易迷失。
“請師傅教我。”陳伶恭敬開口。
師傅揮了揮手,示意寧如玉等人可以下來,同時說道:
“繪朱顏是個漫長的過程,屬於你的臉譜,也會因為你的經曆增長而改變……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憑借你如今對自己的認知,繪製出一張臉譜的雛形。”
“我該怎麼做?”
“站上舞台去。”
陳伶沒有猶豫,徑直翻身踏上舞台,此時寧如玉等人已經回到觀眾席的第一排坐下,空蕩的舞台上隻剩陳伶自己。
他站在台上,看著下方空洞的觀眾席,不自覺的就聯想到了腦海中的那座劇院……好在兩者並不一樣,最重要的是,這裡的座位上沒有那些該死的“觀眾”。
師傅隨後踏上舞台,抬手一招,一根毛筆憑空出現在他的掌間,筆杆通體漆黑,卻凹凸不平,像是由某種古老獸骨打磨而成,筆尖的纖毫好似初雪,不知是哪種生物的纖細毛發。
隨著這根毛筆的出現,一股莫名的感覺湧上陳伶的心頭,筆尖那縷雪白仿佛有種淨化一切的偉力,隻是看一眼,便能讓人不自覺的頭腦放空……
師傅站在舞台的帷幕之前,麵對著台上的陳伶,再度開口:
“坐下。”
陳伶背對觀眾,盤膝而坐。
“接下來,為師會教你一段唱詞。
你將其記熟之後,為師便會用這根筆,引導你進入‘無相無我’的狀態……在那個狀態,你的意識將開始‘偽休眠’,隻會保留一絲靈智,而臉譜也將處於絕對空白的狀態,到那時,你就用唱詞一點點進行自我喚醒。
在這個過程中,潛藏在你過往中的經曆與情感,將會化作紋路,勾勒出‘朱顏’的雛形。”
陳伶重重點頭:“我明白了。”
“好,那你聽好了……”
師傅雙唇微張,一段晦澀拗口的唱詞回響在陳伶耳邊,不僅唱腔與旋律極難,而且還與精神波動產生共鳴,若不是陳伶如今【唱】功紮實無比,恐怕根本無法複現。
陳伶皺著眉頭,認認真真的聽師傅唱了幾遍,才將其記下。
“記好了嗎?”
“嗯。”
“唱一遍我聽聽。”
陳伶當即張口將唱詞唱了一遍,節奏與字眼都沒有絲毫的差錯,基本上是完全複刻了師傅的唱法,聽的台下的四位師兄弟連連咂舌,似乎是在感慨陳伶天賦的妖孽。
師傅聽完,臉上也浮現出滿意之色,他微微點頭:
“很好,接下來……就看你自己了。”
陳伶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雙眸,像是一尊背對舞台的紅衣雕塑。
師傅站在他的身前,少年的麵龐上卻是超出年紀的沉穩與深邃,他緩緩抬起那隻黑杆白毫的毛筆,輕點在陳伶的眉心……
下一刻,陳伶隻覺得一股涼意從眉心傳來,隨後腦袋仿佛被重擊,意識像是跳崖般急速下墜!
他的眼前漆黑一片。
此刻的舞台上,一抹白色在陳伶的臉上急速擴散,瞬間覆蓋了他原本的五官與肌膚,就像是戴上了一張純白的麵具……乾淨,純粹,而又有無限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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