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知道嬸子們為她爭風吃醋的許姣姣已經利落地掛上自個的考勤牌，開始新一天的上班。
新到一批豬肉，不說外麵的客戶，就是百貨商店售貨員們今天也都一個個巴望著，盤算著按照家裡的肉票能買多少肉。
許姣姣正在櫃台理貨，她師傅張春蘭挎著個竹籃子，笑容滿麵的走過來。
看見許姣姣，她奇怪：“你還傻站著乾啥，快去老蔡頭那排隊啊，等待會開門，豬身上那些好肉可就沒了，我剛走的時候還剩幾塊豬板油呢，你要是想要得趕緊去了。”
這丫頭夠傻的，沒看見其他人都搶著去排隊買豬肉，這是身為百貨商店職工的一個隱形福利，有好東西他們內部職工能優先購買。
這傻丫頭不會不知道吧？
許姣姣不在意的說：“沒事，我大哥在外麵排著呢，師傅你肉要不要放後院陰涼地啊，現在天熱，可得注意。”
她進門就看見門口肉案子那同事們在排隊買豬肉，不過一來她不缺買肉的渠道，二來那麼多人她現在去得排到猴年馬月，眼看百貨商店就要開門迎客，她就不湊這個熱鬨了。
被她一提醒，張春蘭一拍腦門。
“你瞧我這腦子！幸虧你提醒我！要不然肉放在這兒，這鬼天氣不得捂餿了！”
她挎著籃子急匆匆就往後門走，總算在商店開門前趕回來，回來時已經是一腦門子汗。
早上搶豬肉，客戶擠擠攘攘在一塊，一層大堂一直都是鬨哄哄的，許姣姣還是按部就班給她師傅打下手。
然而剛沒一會呢，遊副經理急匆匆過來，說是副食品組的糖果櫃台的售貨員今天上午休假，讓許姣姣去糖果櫃台頂班。
許姣姣沒覺得啥，應了聲，收拾東西就準備過去。
糖果櫃台著實忙，關鍵稱重還是個技術活，要又麻利又準確，晚上遊副經理是要盤貨的，賣出去多少都有記錄，最後庫存要是對不上，負責的售貨員一般都要自己拿錢貼。
張春蘭怕許姣姣一個新人扛不起這擔子。
她一臉護犢子，氣勢洶洶道，“經理你可真會難為人，小許她才進商店多久，秤砣還使不精，你就讓她去糖果櫃台代班，你這不是存心給新同誌使絆子！”
遊副經理嚇了一跳，急道：“你彆瞎說！我咋就給新同誌使絆子了，我是覺得小許是這批新人裡上手最快的，糖果櫃台的小陳休假，我才安排她過去代半天班，在你嘴裡，我咋成了欺壓新同誌的領導，張春蘭同誌，你可不能給我瞎扣帽子！”
原來是這麼回事，張春蘭心裡有了數，語氣緩和了些。
她有些驕傲的道：“你這麼說清就好了嘛，小許的確是他們一批裡最出挑的，關鍵我教的好！那成，就讓小許去糖果櫃台，沒事了，你忙去吧，我帶她去糖果櫃台。”
糖果櫃台也歸她這個副食品銷售組組長管，由她帶許姣姣過去，順理成章。
被用完就扔的遊副經理被噎了個夠嗆。
這些個老員工，哼！
忒不把他放眼裡。
等遊副經理氣呼呼的離開，張春蘭帶著自家小徒弟去糖果櫃台。
許姣姣剛才都被她師傅感動了。
聽聽，聽聽，這才叫親徒弟，不像嚴慧師傅，昨個嚴慧被倉庫那邊借過去搬貨，竟然屁都沒放一個。
不護著自個徒弟的師傅還能是啥好師傅！
被她感動的眼神看得發毛，張春蘭警告她。
“今天也算是你正式上櫃台，記住四個字，不能出錯！絕對不能出錯！糖果櫃台另一個售貨員叫張婷，她的業務能力在第一百貨都是出名的，你有不懂的就跟她請教。”
許姣姣認真點頭：“恩！”
張春蘭把許姣姣領到糖果櫃台，糖果櫃台處，隻有一個身穿粉色襯衣，正在悠閒剪指甲的售貨員。
張春蘭皺了下眉，罵道：“說你多少回了，你這個指甲蓋彆崩到糖果盒裡，一個兩個的不省心，這是小許，今天小陳休假，她跟你搭班，你帶著她點。”
張婷一點沒在意張春蘭的意思，她冷淡了瞥了眼許姣姣，“進來吧。”
就像遊副經理沒法管張春蘭，張春蘭也管不住張婷。
“真是活祖宗！”
第一百貨商店的售貨員由於或多或少都跟市總供領導沾親帶故的，以至於誰都惹不起！
沒好氣的罵了句，張春蘭就走了。
留下許姣姣獨自麵對對她壓根不搭理的張婷。
好在許姣姣覺得自個就代半天班，不搭理就不搭理吧，人家連她師傅都愛搭不理呢，她算哪根蔥哦。
糖果櫃台果然是百貨商店比較受歡迎的櫃台，一上午許姣姣和張婷兩人累的都不想講話。
張婷倒是對她改觀不少，這個新人並不像她以為的那麼蠢笨，相反，手腳麻利，不比跟她一直搭班的小陳業務能力差，換句話說，兩人合作還蠻愉快的。
等到中午下班盤賬核對，糖果斤重賬實相符，就連包糖果的紙袋子都沒多浪費一個，這下，張婷對許姣姣更加滿意。
“一起去食堂？”
張婷拿著搪瓷缸，挑眉問。
這是發出示好的信號。
可惜，許姣姣已經看見嚴慧過來找她，笑著婉拒，“我已經和人約好了。”
張婷無所謂的聳聳肩，轉身就走。
說是代半天班就是半天，下午糖果櫃台的小陳就回來上班了，許姣姣跟她交完班，自然回她師傅張春蘭的櫃台。
張春蘭也沒問她上午在糖果櫃台的事，隻照舊給她安排事，搬貨，理貨，賣貨，等忙過一陣，才有功夫跟她閒聊。
“這個小陳也是個苦命人，她嫁的男人是鋼廠煤爐工，經常上夜班，家裡三個孩子全是她帶，六月份剛生了老三就趕回來上班，就為了多掙點養家，現在每天上班途中還得多請一小時假，就為了回家奶孩子，人都瘦成竹棍了。”
許姣姣順著她的話茬向下：“她公婆呢，不幫忙帶孩子嗎？”
“她哪有公婆啊，她男人是孤兒，她自個又是鄉下上城的，要不是有個堂伯父照看，她男人搞不定要打光棍，她這售貨員的工作當初就是彩禮，咱單位人都知道。”
張春蘭說的一臉唏噓。
說起來她家裡也有倆孩子，吃喝拉撒要錢，讀書要錢，負擔也重，不然她也不會攬下教新人的活。
所以對小陳她一直能感同身受，挺可憐她的，平時調班也都照顧點。
許姣姣對這個年代家庭婦女的艱難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她立馬就想到昨晚跟她大哥講的建議單位開辦一個托兒所的事。
這會正好方便開口。
她試探的說，“既然這樣，那咱單位應該拿出一些舉措幫助像陳姐這樣的職工啊。”
張春蘭覺得她異想天開。
“咋幫助？單位不能幫她帶孩子吧？”
許姣姣語氣堅定：“可以能！好些大廠都有自己的子弟小學，咱單位也可能緊跟風向，辦個托兒所嘛。
專門幫助家裡有小孩子又沒人照看的職工減輕負擔，這樣孩子有人照顧，爹媽工作也能更放心、更儘心。
咱們單位還好，換做廠裡車間一線工人，本來做的就是比較危險的工作，上班再惦記著家裡的孩子，三心二意，這樣是很容易出問題的。”
許姣姣說完，她握住張春蘭的手，眼神殷切。
“師傅，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張春蘭大腦有些遲鈍，她感覺自個被徒弟握住的手有些燙。
她用力抽出，抽不動，“呃，對吧，不過這都是領導們要考慮的事，咱也做不了主啊。”
辦個托兒所啥的，孩子能放裡頭，不用操心，好事倒的確是好事。
可惜他們這些基層員工，也左右不了上麵領導的想法啊。
許姣姣今天說出來，可不是為了叫她師傅逃避的。
她放下張春蘭的手，嚴肅認真道：“俗話說得好，事在人為嘛。眾人拾柴火焰高，我相信跟陳姐家一樣情況的不在少數，領導們沒有想到這，隻是因為我們沒有向上麵反映。
如果我們積極反應，提出建議，一向想職工之所想，急職工之所急的領導們，說不定正中下懷，反過來還要感激咱呢！不試試，咋知道不可行呢？”
開始還是許姣姣和張春蘭兩個人講話，等他們聊到托兒所，聲音越來越大，其他人不免感興趣的聽起來。
“彆說，小許說的還蠻有道理。”一個售貨員突然道。
另一個跟著不好意思的附和：“要真能辦個托兒所，我跟我愛人能每月多省下5塊錢，總放在鄰居家我也不放心。”
“孩子就在身邊，也不用上班還得想孩子在家咋辦。”
“我大嫂今年也生了，她想要我婆婆去照顧月子，但我婆婆走了，我兒子沒人帶，家裡見天的吵架，真累人。”
“我男人心粗的很，他把孩子帶學校，他去上課了就把孩子一個人扔辦公室，我都揪心死了！”
“還有我，我閨女不討婆家喜歡，我婆婆背著我就罵她賠錢貨......”
孩子就是當媽的命根子，心頭肉，百貨商店又是女售貨員多，提起這個話題，感同身受的太多了。
大家七嘴八舌，越討論就越激烈，越說越擔心家裡的孩子。
尤其是一開始許姣姣提到的糖果櫃台小陳，這會都哭了。
她抬起瘦弱的臉，通紅著眼睛對張春蘭說，“蘭姐，你就幫忙問問遊副經理吧，要是可以，咱聯名向上麵申請辦個托兒所！我家老大才五歲，讓她帶小兒子我實在不放心，孩子今早發高燒，差點沒命！”
不然她也不能突然休假，也就是遊副經理人好說話，不然她這種肯定是要扣工資的。
張春蘭神情糾結。
可是麵對副食品銷售組同事們的殷切目光，她乾巴巴的開口，“那，那我去試試？”
哎喲，這都是什麼事哦！
她一個從來不願意大包大攬的人，咋突然有天要當那出頭的椽子？
出頭的椽子先爛啊！
見她師傅那坐立難安又糾結又愁苦的模樣，許姣姣忍著笑。
她啪啪啪鼓掌：“張組長答應了，咱大家都謝謝張組長！”
有她帶頭，副食品銷售組的組員們立馬跟著熱烈鼓掌起來。
張春蘭被眾星捧月的，臉都不好意思的紅了。
“咳咳，大家都先彆謝，我這事還沒辦呢，當不起大家的誇獎！”
又是許姣姣帶節奏：“甭管成不成，張組長功不可沒！”
其他人：“功不可沒！”
張春蘭被捧得飄飄然：“哎呀，這咋好意思嘛！”
糖果櫃台的張婷一邊剪指甲，一邊撇嘴嘀咕，“小丫頭嘴巴還挺能叭叭。”
她可不像這些傻大憨，她真真的看到全程都是許姣姣在牽著張春蘭走，辦托兒所明顯就是她想出的，偏她指使張春蘭給她衝鋒陷陣。
真狡猾啊。
張春蘭答應是答應了，但她想想還是不敢一個人冒尖。
許姣姣漫不經心提了句，“這種造福全單位的好事，不能就咱副食品銷售組出風頭吧，到時候其他組知道咱悶聲搞大的，不帶他們玩，彆是有意見，因為一件好事，破壞集體團結就不值當了。”
被她點醒的張春蘭眼睛一亮，是啊，辦托兒所又不是隻有他們副食品銷售組的事，其他銷售組不能坐等吃白飯啊。
她們也都有孩子，也得使把勁啊。
出風頭啥的，她倒是不貪心，事情辦不成，貪心也沒用不是！
有了許姣姣的指點，開竅了的張春蘭找了個借口，鬼鬼祟祟的就去找其他銷售組組長了。
許姣姣又放下半顆心。
團結銷售組的小組長們，動員一切可動員的群眾力量，勝利就在眼前啦！
晚上許姣姣回家美美的吃了頓辣椒小炒肉。
並不是許安夏不想做紅燒肉給小妹吃，隻是分給許安秋和小姨家豬肉，又送1斤給小叔小嬸家，他們家剩下的2斤肉，已經不能奢侈的燒紅燒肉給一頓造光。
為了能多吃兩頓，隻能炒肉絲了。
一家人的心情本來因為吃到肉挺好的，因為白送一斤肉給小叔家，這點好心情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許安春黑著臉，一口肉沒吃。
他咋吃得下，一想到以後都要這樣被小叔家拿捏，血氣方剛的小夥子掀了小叔家屋頂的心都有了。
許姣姣啃完塞了辣椒小炒肉變得噴香的窩窩頭，安慰的拍了拍她哥。
“放心吧，托兒所的事已經有苗頭了，哥你等我好消息。”
許家人：“啥托兒所？”
許安春無奈，“小妹，你就彆再給你哥畫大餅了。”
等到許姣姣解釋過她要動員百貨商店的職工向上麵領導申請辦托兒所的事後，除了知情人許大哥，其他人都懵了。
萬紅霞氣得胸口疼，“這麼大的事，你就縱著她，你真是要把我氣死！”
沒錯，被罵的是許安春同誌。
許安春：“......”冤枉啊媽！
“我，我攔了啊，我沒縱著她！”
萬紅霞把筷子拍得啪啪響：“還說沒縱她？你聽老四剛才說的啥，她已經慫恿她師傅去攛掇其他銷售組組長了，這膽子是有多大，剛進單位就敢鬨幺蛾子，這事要是被領導發現是她在背後搞的鬼，老四工作都得丟！”
許姣姣縮著脖子不說話。
被罵得狗血淋頭的許安春，僵硬的扭頭看她，“小妹，媽說的是真的，這事真有這麼嚴重？”
你，你這是害你哥啊！
俗話說，子不教父之過，長兄如父，小妹搞事，他要被他媽噴死啊！
許姣姣訕訕：“哥，你彆聽媽的，哪有那麼嚴重，再說，再說這事我覺得把握很大，造福全單位呢，隻要是深明大義的領導，一般都不太可能拒絕。”
除非他不深明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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