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陛下前來,且還帶著禁軍,這可把圓空給嚇壞了。
趕忙率領一眾僧侶來到寺門外,心情忐忑的迎駕。
一旁的長老撩起袖子擦了擦額頭汗珠,低聲問道:“主持,陛下此次帶兵前來,又是為了甚?”
“我哪裡曉得。”
圓空苦笑一聲。
本以為交了八千萬貫,以及十八萬畝僧田,能換來平安,結果終究還是沒法幸免麼?
正想著,龍輦緩緩駛來。
十名帶禦器械騎在馬上,護衛左右,彪悍的氣息撲麵而來。
東京城的百姓都是見過世麵的,畢竟曾經有過一日之間,敲登聞鼓把皇帝從宮裡敲出來八次的傲人戰績。
加上韓楨時常攜兒帶女出宮遊玩,所以百姓們已經見怪不怪了。
寺院門前熱鬨非凡,蟲鳴鳥叫,猿啼獸吼,宛如進了異獸閣。
大相國寺門前的廣場,專賣寵物,國內外的奇獸應有儘有,擺攤之人近半都是西域大食人。
事實上,宋時大批大食人通過海上絲綢之路來到中原,其中不少人被中原文化吸引,選擇定居於此。
如今,僅是開封府治下,定居的大食人便有上萬人。
算上即墨、廣州、泉州、明州等海港城市,人數在十萬以上。
十萬人,聽上去很多,可散落在人口上億的中原,根本就不起眼。
而且華夏的同化能力極強,沒過多少年,這些人就被漢人同化,因此後世史書無甚記載。
這些人種田不行,但經商卻很有一手。
不多時,龍輦停在寺院前,韓楨邁步走下車。
“貧僧見過陛下。”
圓空趕忙上前見禮,心中忐忑更甚了。
韓楨並不廢話,開門見山地問道:“大相國寺有一汪龍泉?”
圓空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如實答道:“回稟陛下,確實如此,龍泉坐落於桃花園東南角的小院裡,泉水清澈冷冽,平日裡不對香客開放。”
“隨朕過去。”
韓楨吩咐一聲。
“陛下這邊請。”
圓空心中疑惑,躬身示意。
從目前來看,陛下似乎不是衝著大相國寺來的,這讓圓空心頭高懸的石頭落下。
走在路上,圓空小心翼翼地問道:“敢問陛下,可是有賊人潛藏在寺院之中?”
“不該問的彆問。”
韓楨斜蔑了他一眼。
圓空心中一凜,立刻閉口不言。
大相國寺的麵積極廣,前後共計三個院落,後院種有二十餘畝的桃樹。
每逢三月,桃花盛開,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桃花,引得無數香客遊玩。
此時正值深秋,桃樹凋零,隻剩下光溜溜的枝乾,自然也就沒甚麼人來,因此相比起前院的喧鬨,後院倒是顯得靜謐。
一路穿過桃花園,一棟小院出現在視野中。
小院裝飾彆致,禪意十足。
“陛下,龍泉便在這小院之中。”
圓空倒也識趣,頓住腳步,不再前行。
韓楨吩咐道:“你且退下罷。”
“貧僧告退。”
圓空躬身一禮,轉身離去。
待他離去後,兩名帶禦器械立刻上前,打開院門。
韓楨雙手負於身後,踏著鵝卵石鋪就的小道,緩步走進小院。
院中,一汪清泉流動。
一名女子跪坐於青石台後方,身著一席淡黃襦裙,肩頭披著月白色的對襟褙子,白紗遮麵,眉心一點朱砂痣。
儘管白紗遮住半張臉龐,可僅憑眉眼以及額頭等輪廓,便能斷定是個美人。
常言道,美人在骨不在皮。
骨相好的美人,不但保質期更久,而且屬於耐看型,越看越有味道。
皮相則落了下乘,乍一眼或許很驚豔,但看久了,各種缺點便一一顯現。
眼前這個女子,顯然就是骨相美人。
“民女拜見陛下。”
見到韓楨,女子雙手展開,平舉眉心,盈盈一拜。
韓楨並不落座,居高臨下地說道:“看來你並未把朕的話放在心上。”
女子心中幽幽歎了口氣,伸出玉手摘下麵紗,露出一張精致絕美的臉龐。
若單論姿容精致,此女比不得趙福金,然姿態端莊,氣質出塵,配上眉心一點朱砂痣,如菩薩降凡塵,令人望而心生敬畏。
不得不說,這是一副好皮囊,隻需稍加打扮,往蓮台上一坐,自有大把的百姓叩首跪拜。
摘下麵紗後,女子再度一拜,朱唇輕啟:“彌勒教佛母高兮若,拜見陛下。”
“免禮。”
韓楨眼中閃過一絲滿意之色,這才施施然地落座。
對方的身份,他並不意外,早有猜測。
況且,方才那封信上,提到了摩尼教、景教、沃教等諸多邪教,唯獨沒有彌勒教,幾乎已經是明示了。
韓楨緩緩開口道:“朕聽聞,你彌勒教以殺入道,殺一人為一住菩薩,殺十人為十住菩薩,殺人越多,彌勒降世後功德越高?”
高兮若答道:“陛下誤會了,我彌勒教原為佛門高僧善慧大士所創,脫胎於佛門十宗之一的淨土宗,教義乃是導人向善,積善行德,所謂以殺入道,不過是反賊借用我彌勒教的名頭,為激勵麾下反賊,胡編亂造之言罷了。”
韓楨似笑非笑道:“朕隻知,自傅大士創立彌勒教後,短短三十年間,便有七次打著彌勒教名號的反賊,算上隋唐五代以及偽宋,與你彌勒教相關的暴亂與造反,不下百餘次,你讓朕如何相信你?”
“……”
高兮若一陣默然。
實在是彌勒教簡直就是天然為造反而生的。
而且彌勒教自己也不乾淨,一屁股屎,王則與劉凝靜可以說是打著彌勒教的名頭造反,那高曇晟呢?
高曇晟可是實打實的彌勒教佛子,被趙宋記錄在冊。
高兮若試圖解釋道:“還請陛下明鑒,我教教義如此,隻不過被有心人利用。如今,民女正在編纂新的教義,以火中生白蓮,替代彌勒下生。”
聞言,韓楨眼角抽了抽。
火中生白蓮!
好麼,這是要把白蓮教提前搞出來?
原時空裡,彌勒教消散於南宋末年,但這隻不過是換了層皮而已,搖身一變,成為白蓮教。
關鍵相比彌勒教,白蓮教也好不到哪去,這玩意的教義同樣適合造反。
同樣改頭換麵的還有摩尼教,元末時大名鼎鼎的明教,其實就是摩尼教。
韓楨不容置疑道:“朕的治下,不允許有任何邪教存在。”
高兮若對此並不意外,以韓楨霸道強勢的性子,允許彌勒教存在才不正常,她剛才不過試著爭取一番。
眼下爭取無果,她便退而求其次:“彌勒教不會存在,隻是還請陛下大發慈悲,饒過教中弟子。”
彌勒教雖在仁宗時期經曆了一次滅頂之災,可畢竟底蘊深厚,經過近百年的休養生息,教中弟子遍布整個南方,不下萬餘。
拋開底層教眾,僅是骨乾就足有近千人。
這些骨乾,絕大多數是自幼入教,早已被洗腦,且學的都是旁門左道。
不會種地,不懂經商,讓他們回歸正途,融入百姓生活,根本不可能。
韓楨並未立刻回答,而是吩咐道:“將彌勒教之事詳細道來。”
高兮若不敢隱瞞,如實答道:“我教有東南西北四位佛子,其中以東為尊,四位佛子分彆掌管四堂……”
韓楨打斷道:“你這個佛母是何地位?”
高兮若答道:“回稟陛下,我教起初並無佛母,後來吸納了摩尼教、景教等教派,才增設佛母一職。且,佛母並不常設,唯有四名佛子膝下皆無男丁時,才會增設佛母。”
世襲製,且還是靈活的世襲製。
有兒子,那就一切照舊,如果膝下無子,隻有女兒,也不用慌,增設一個佛母就行。
完美解決了後繼無人的情況。
也就是說,佛母與佛子的地位相同。
韓楨擺擺手,示意她繼續。
高兮若繼續說道:“四堂以紅白青藍為分,白蓮堂乃核心弟子,講究無垢無淨,負責布道傳教。紅蓮堂俱都是貌美女子,自幼修習天魔舞、歡喜禪等雙修功法,以肉身布施。青蓮堂主財,藍蓮堂主殺伐。”
事實上彌勒教到了如今,吸納了諸多宗教的教義,早就已經被改的麵目全非了。
摩尼教、景教等也同樣如此,幾個邪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比如這佛子,不光彌勒教中有,摩尼教也有。
又比如聖公,並非摩尼教獨有,景教、沃教同樣有。
韓楨輕笑一聲:“倒是分工明確。”
高兮若聽出了韓楨話中的譏諷之意,並不在意,繼續用綿柔的聲音說道:“而今,南北佛子之位已空缺三十餘年,西佛子垂垂老矣,十年前便不再過問教中事宜,教中一切大小事務,由民女全權負責。四堂弟子總計九百二十一人。”
“千餘人……”
韓楨沉吟道:“這些人若放歸民間,隻怕不會安分。”
高兮若趕忙保證道:“請陛下寬心,民女定會嚴加管束,絕不會為陛下添亂。”
篤篤篤
韓楨沉默不語,手指輕點青石台,陷入沉思之中。
高兮若見狀,也不急切,起身在寒泉之中舀起一瓢泉水,當著十名帶禦器械的麵,開始煮水點茶。
大相國寺的這眼泉水,水質極佳,清冽甘甜,用於點茶極佳,因此城中不少權貴,每日都會遣家仆來此取水。
高兮若的點茶技巧比不得京師中的茶藝大家,但也算不得差。
不多時,兩杯香茗便出現在青石台上。
清脆的敲擊聲戛然而止,說明韓楨心下已經有了計較。
就在這時,高兮若忽地開口道:“陛下雄才大略,氣吞山河,乃一代雄主,自然想要天下歸一。北邊的金人,民女或許幫不上忙,但若陛下想取兩廣,民女倒是能出一分力。”
“嗬。”
韓楨笑道:“你倒是機靈。”
高兮若其實不曉得韓楨的決定到底是甚麼,但保險起見,她還是決定為自己加碼。
其實,以手中的名單,換取自己與幾名親信弟子的性命與自由,綽綽有餘,齊國皇帝一定會答應。
可她實在無法對教眾的下場置之不理,以齊國皇帝的性格,這些人的下場唯有一死。
說白了,這彌勒教在她高家手中,已經傳了二百餘年,於情於理,她都無法眼睜睜看著這些教眾被處死。
韓楨好整以暇道:“說說看,如何助朕?”
高兮若答道:“早年間,方七佛以武力脅迫民女親眷,要我彌勒教為他辦事,其中一項便是在兩廣傳教,將土番發展為教眾,為他所用。奈何兩廣百姓與土番信奉冼夫人,傳教之事並不順利,且土番對我等漢人多有防備。”
“但,這兩年民女也並非無用功,終歸還是有些收獲。或用錢財,或用女色,兩廣大大小小百餘土番,都有我教安插之人。”
聞言,韓楨忽然發現,這些邪教也並非一無是處。
若是用好了,能起到奇效。
而且,有些臟活有損自己名聲,不合適密諜司乾,完全可以交給高兮若去辦。
不過就算要用,也得先收編,再整頓。
畢竟邪教是把雙刃劍,用不好,反而會傷了自己。
念及此處,韓楨吩咐道:“將你家眷接到京師,此外朕需要一份名單,一份彌勒教骨乾所有親眷戶籍住所的名單。”
“民女多謝陛下。”
高兮若心頭一喜,盈盈一拜。
“明日入宮來見朕。”
韓楨說罷,起身離去。
待他離去後,一名貌美的小婦人自角落陰影處走出,心有餘悸道:“這些帶禦器械著實可怖。”
方才數道氣機鎖定她,那恐怖的壓迫感,讓她如墜冰窖,一動也不敢動。
儘管隔著十餘步的距離,可直覺告訴她,一旦動了,隻怕會瞬間斃命。
尤其是其中一名方臉男子,給她的壓迫感最甚,此人皮膚黝黑,容貌憨厚樸實,如鄉間農夫,可額頭兩側太陽穴高鼓,顯然內家功夫已經練到了極致,身後背負兩柄鐵鞭,站在那裡,如一座山嶽,壓得她喘不過氣。
帶禦器械,不愧號稱武人之巔。
高兮若卻沒有說話,端起茶盞,靜靜品茗。
見狀,小婦人麵露疑惑道:“佛母,為何那皇帝不索要摩尼教等人的名單,反而讓佛母明日入宮?”
高兮若輕輕吐出幾個字:“法無度則威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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