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奉天城。
得益於大帥府第一時間封鎖老帥遇襲後是生是死的消息,夜晚的奉天城風平浪靜,並沒有因為發生在黎明時分前後,那場針對老帥的爆炸而陷入人心惶惶的局麵,哪怕很多奉天市民都看到了老帥渾身是血送回了大帥府也是如此。
因為在他們的印象裡,這位老帥不是沒經曆過這樣的局麵,民國五年那會不也有過一次在火車站回大帥府路上被人扔手雷和開槍嗎,那次不也挺凶險,還有老帥嫁女那次,也遭到了襲擊,不也是麵不改色心不跳的出現在自己長女婚禮現場,照樣主持婚禮,說祝詞。
這一次啊,估摸著也是如此。
不得不說,老帥在奉天這邊確實還挺得民心,至少沒人盼著老帥死。
此刻的奉天城大帥府,也是保持著外鬆內緊,讓有心之人無法第一時間摸清楚老帥的生死。
而在大帥府的小青樓內,從昏迷中醒來的老帥也與王一共處一室,沒有讓任何人在旁。
一代梟雄與後世之人,就這樣彼此保持著沉默,沒有誰先開口。
但還是老帥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
“王先生,我這條老命現在還能喘多久?”
在得知自己這條命是王一從鬼門關拉回來的,老帥對王一的稱呼也從最開始少俠變成了先生,能感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死去的他,迫不及待想從王一這裡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不好說,可能是七天,可能是半月,可能是一月,三月,一年,兩年。”
“我這命數還能這般不定?”
“命數由天定,我強行給帥爺續命已是盜取天機,能活多久看的不是我,是帥爺您。”
“您那手段就不能再用?我老張彆的沒有,地大把,而且以王先生您的性子和手段還怕我老張耍卸磨殺驢的手段?”
“帥爺,恕我直言,您現在其實就是個活死人,就靠我這手段欺天而已,而我這手段終歸是欺天手段,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今日為帥爺您續命是用帥府內一地生機來換,下次可能就是奉天城一地生機,再下次可能就是奉天城一城百姓的生機。補少了填不上缺口,補多了,漏的反而也就越多,這其中利害帥爺您比我明白,您自己也應該深有體會。”
聞言,老帥沉默,因為從醒來之後,他確實能感受到自己心房處一直有異物隨時都能遊進自己的心臟,讓自己心房破裂而死。
這種感覺很微妙,都說人死之時五感會變得極度敏銳,而現在將死未死的老帥倒是提前體驗了一把。
“這樣啊,那我就多活一天是一天吧,我聽喜順說那些馬匪都讓王先生您給滅了,一個活口都沒留。”
一句馬匪,老帥就給這次襲擊定了性。
“留了也沒用啊,他們會認這筆賬嗎?不過我倒是拜托那邊的駐軍儘量收集完整的首級,不多,也有幾十個吧,等著看帥爺您怎麼做文章。”
“我做文章?王先生似乎覺得我會拿這件事發難啊。”
老帥像是第一次認識眼前這個年輕人,一雙小眼睛就這麼盯著王一。
如今他也算是半個身子在鬼門關的人,生死之間的大恐怖他經曆了太多,本身就是一代梟雄的他似乎意識到王一為何欺天都要吊住他這條老命。
“王先生,這裡沒彆人,就我們倆,有什麼我這個活死人能幫您做的,您就說吧。說錯了也沒關係,讓我火大也沒關係,出了這門就當沒發生過如何?”
王一點點頭,這話他信,老帥不怕死,他怕的是自己死這麼突然。現在自己有手段暫時吊住他的命,他比誰都希望自己能活久一點,讓他把該安排的事安排下去。
“那行,既然帥爺您這麼說了,我就直說吧。帥爺您應該知道我為什麼會答應您的邀請,跟高兄一樣當您的護衛。”
“知道,那書生死前給你的建議。”
“那我再問帥爺一句,您覺得少帥現在接您的位子,能處理好關外關內的局勢嗎?”
老帥沉默,知子莫若父,從他跟日本人因為滿蒙懸案徹底撕破臉皮那天起,他就有預感自己隨時可能遭難,也在返回關外前敲打了一些人,讓他們好好輔佐自己兒子。
但有些事吧,他隻能做到這份上,自己沒死還好,死了,自己那兒子是很難鎮住自己那幫把兄弟和一眾部下。
“看來帥爺您也明白少帥的稚嫩,您彆指望我,我要有那輔佐少帥的本事,也不至於在京城開個四城物流公司了。現在的問題是,您無論想與不想,少帥都得回關外接您的位子。您也彆想時時刻刻指點少帥,替他坐鎮,您這身子,多在人前動彈一下,都有可能當場暴斃,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從您被炸的那一刻起,您就算是個死人了。”
話音落下,房間內頓時安靜了。
而老帥一雙眼睛也是陰惻惻盯著王一,良久,這才笑出聲,聲音沙啞卻帶著殺意。“王先生真是好手段啊。”
“手段好不好取決於人怎麼做,怎麼看。”王一對於老帥此刻露出的殺意絲毫未覺,繼續在那說著,“帥爺,言儘於此,我手段是使完了,接下來就該輪到帥爺您使手段了,夜深了,就不打擾帥爺您休息了。”
說罷,王一起身開門便走了出去。
而在外麵把守的士兵也沒有一個敢上前攔著王一,他們也跟老帥剛才說的那樣,在房間十米開外站崗,沒有一個上前。
老帥躺在床上,手掌撫摸著自己胸口,隨時可能死去的感覺如鯁在喉,時時刻刻都在提醒他自己現在是個隨時都可能死掉的死人。
老帥是個梟雄,梟雄最狠的地方就在於他既可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收獲部下的信任,也可以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
他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喊來自己親兵衛隊長喜順和五夫人,通過他們的口述大概還原了自己能夠暫時被吊住一口氣是因為王一那恰到好處的手段。
是啊,太恰到好處了,就像是王一知道自己會遭此劫數,專門為自己準備的一樣。
但他同樣是一名望子成龍的父親,他知道自己兒子水平在哪。這麼些年一直在給自己兒子鋪路,磨練他,想讓他超過自己,守好自己打下的基業,但他又很清楚他兒子不是他,沒那屍山血海裡打滾且活下來的經曆,很難有他這般的決斷。
作為一個將死未死之人,很多以前看不懂,看不透的東西經過這麼一遭後,反而能看明白,看通透了。
這真正生死一遭走下來,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算是死沒死的他也隱隱有種預感,自己打下的基業終究會從自己兒子手裡送掉,他可以接受這基業被送掉,送掉就送掉吧,但他決不能接受白白送給日本人,因為這樣,他老張家以後就彆想抬起頭來做人了。
“人死留名,豹死留皮,雁過留聲···總得給我老張家留點體麵啊,喜順!”
親兵衛隊長喜順小聲推開房門,走到老帥麵前。
“帥爺。”
“輔帥來了吧。”
“老早就來了,也看過您,那會您還昏迷著,他也沒回去,在客房裡住著,說是您什麼時候醒了就什麼時候過來看您。”
“輔臣有心了,我這些把兄弟裡啊,就三哥和輔臣我最信得過,可惜三哥去得早,我也差不多了。喜順,你把輔臣叫來,老五也叫來,你也得在。”
“是。”
很快的,在大帥府住下的奉軍輔帥和老帥最受寵愛的五夫人連同親兵衛隊長喜順一同出現在老帥屋內,沒有人知道老帥跟這三位聊了什麼。
距離老帥專列遭到炸彈襲擊已經是過去了一天一夜,大帥府依舊保持外鬆內緊的狀態。
而第一時間被派去打探老帥生死的日本駐奉領事館的總領事夫人也是帶著一個不知真假的消息回來,更是讓想知道老帥到底是生是死的有心人頭大不已。
策劃了這麼久,好不容易設置一場刺殺,結果連個確切消息都沒有,這是最麻煩的。
因為這樣一來主動權就不在他們手上了,老帥死了還好,若是還活著,有的是手段惡心他們。這種惡心對於他們這些策劃者而言,可是要掉腦袋的,自己的頂頭上司是很樂意讓他們背這個黑鍋。
他們心急如焚不知該如何是好,奉天城內卻是一片安靜祥和,直到有人發現奉軍輔帥怒氣衝衝從大帥府離開,緊接著就是召集人馬,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衝出了奉天城。
當天中午,奉天城的百姓就發現輔帥帶著人馬回來,一個個身上都帶著血腥味和殺氣。
接著在奉天城門口,一個攤子被奉軍支了起來,荷槍實彈的保護下,是放在桌上明晃晃的金條和排列整齊的幾十卷現大洋,數十顆被處理過的首級也在這時掛在城門上麵,早已印發好的告示也被貼在奉天城大街小巷,就連日本駐奉領事館也收到了十幾張。
告示的大意為:
老帥由京返奉,途經皇姑屯南滿鐵路,遭遇疑似偽裝馬匪的不明日本浪人刺殺,橋梁發生爆炸。
傷數十人,老帥重傷昏迷靜養,為避免引發中日之誤會,著令輔帥親自帶隊,出兵剿匪,現已誅滅首惡連同部下一共七十餘人,懸掛奉天城門,城中百姓若有認得首級麵目者,可秘密告發,情況屬實者金條,大洋任選!
告示一出,再加上這些掛在奉天城門口的數十顆首級,也讓奉天城百姓和住在奉天城的日本人都大吃了一驚。
有聰明人也看出了告示話語中的言外之意,這些人要真是馬匪還好說,但要是偽裝成馬匪的日本人,結果可能就是奉軍與關東軍之間要打一仗了。
而且誰也沒法保證會不會真有人為了那金條行那檢舉之事。
財帛動人心啊,伱日本人就個個忠君愛國啦?
同時,一封沒有帶任何掩飾的電報也被發往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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