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是朋友,不是同伴(1 / 1)

秀芙在繞著主路,走了三圈後,終於等到了她要找的人。那人是個中年管事,留著翹起的小胡子,身量小巧,格外精瘦,一雙眼睛凸起得有些嚇人,但嘴角卻掛著虛偽的笑容。

他叫王豹,是劍宗後勤部門的一位管事。

王豹帶著秀芙找了個沒人的小路。

秀芙急著問他,“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他捋著胡子笑道:“隻要你說到做到。”

秀芙毫不猶豫地說:“我當然可以做到,隻要你能證明給我的兩顆藥的確有作用,我立刻去找管事說退出的事情。”

這個管事搖搖頭,好像很不滿秀芙不相信他一樣。他掏出丹瓶,倒了一顆晶瑩剔透,隱約散著盈盈微光的丹藥放到秀芙手上。

“這可是二階三品固元丹。你試試看?”

要試藥嗎?

秀芙有些猶豫。

可不試試怎麼知道。

而且想必在劍宗裡,這人應該也不會對她做什麼。

“試藥這一顆不算在兩顆藥裡?”

王豹有些不耐煩,“不算不算,你快試試。”

秀芙咬了咬牙,狠了狠心,一口吞了下去。

丹藥入口即化。

幾乎是同時,她的四肢百骸湧起一陣飄飄然的暖流,滋潤著她整個人都舒適極了。

這股暖流最終彙聚在她的心脈處,慢慢沁了進去,她的心臟好似得了滋養一般,一下又一下,沉穩而有力地跳動著。

當真有用。

秀芙幾乎是立刻確定:這就是她要找的藥。

王豹得意地問:“如何?還要再試一枚嗎?”

“不了,”秀芙強壓下欣喜,“這就是我要的,我們說定了。”

“你可要說到做到。”王豹將兩枚丹藥放入小玉盒,拋給秀芙,“不然彆怪我狠心!”

“我既已答應你,就不會反悔。你儘管放心。”

目送著女孩離開的背景,王豹在心裡不屑的冷笑,這些凡夫俗子,有一個算一個,眼皮子極淺。隻為眼前那一點子利益暈頭轉向。

他拿這些靈石丹藥出來,也是為劍宗篩選學生。這種道心不堅定的,還是趁早清退了的好,省得浪費劍宗資源。

王豹正想著,有一道旁觀的身影悄悄探出頭,諂媚地笑道:“王管事,這是第幾個了?”

王豹不緊不慢地瞥了他一眼。“勞孫管事關心,將將過半百罷了,哪裡比得上孫管事。”

快半百了!

那人在心裡很快就算出了賬。

上麵的人是看不起小錢的,出手也算大方,給這些學生一人一百靈石的遣散費。

這死王豹,心黑得很,竟昧下十分之九。

便是剛剛的女孩手中的固元丹,雖然單獨煉製的強藥貴,但這種一個丹爐裡能出幾十枚的,藥力普通的固元丹,至多十靈石一枚罷了!

光從這個女孩身上,這王豹就撈了七十靈石。

這樣想來,他估計已經賺下幾千靈石了。還平白得了許多感激!那些退學的弟子們各個都說他的好。

一想到這人放出的那些滑稽的謠言,偏偏又賺到錢了。孫管事就很是嫉妒又很是羨慕地說:“我早就知道王管事是能做大事的。下次再有這種好事,也多帶帶小弟我呀。“

王豹虛偽地笑,“一定一定,哈哈,下次一定。”

內心卻呸道:這死人,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千辛萬苦,送了多少禮才和上麵扯上關係。

還帶他呢,真是想屁吃!

蘇晴醒來時,天已經暗了。她竟然一覺睡到了傍晚,真是奢侈的體驗。

她從床上坐起來,睡得有些久的腦袋有些發脹,她盯著地板,眨了好久的眼睛,才有些清醒的跡象。

一覺睡到晚上,看到昏暗的室內時,難免有些孤獨壓抑的情緒,仿佛被世界拋棄了一樣。蘇晴因為秀芙在身邊,倒沒有什麼感覺。

照例應該去吃晚飯。

兩人又去吃了晚飯,吃了飯後,蘇晴肚子撐得厲害,回去又無事,自然要走一走散步的。

山上的風景很美,哪怕費腳費鞋,但當看到金紅色的太陽緩緩降入雲層,將遙遠的天際染得紅紫黃橙一片,綠色的翠竹隨著山風一起簌簌抖動著葉片時,蘇晴不得不扶腰讚歎一聲,“真好啊。”

她這時,才有些後知後覺地注意到:秀芙好像有些沉默。

“秀芙,你怎麼了,心情不好嗎?是因為想家嗎?”

秀芙想了一路,不知道怎麼開口。她是個挺能藏得住事的人,但讓她主動去說些什麼,她就有些為難。

她把自己想說的話揉了又揉,憋了又憋,怎麼也說不出來。但蘇晴一問,她倒是能開口了,就是一開口就亂了,和她想的那些話都不一樣。

“我,蘇晴,我要走了。”她頓了下,狠心說道:“我和一名姓王的管事約好了。他給我救命的丹藥,我退學回去。”

“……”蘇晴就像是沉浸在美夢中,被當頭一棒一樣,她立刻醒了過來,麵色蒼白起來。

“我不能在這耗著了,我娘和我外婆都等不及了,我”

蘇晴打斷了她的話,拉著她的手就走,“我們現在就去找陳玉管事幫忙,我給她做事,她會給我們賒賬的。”

秀芙腳下一個踉蹌,忍不住跟著走兩步後,又站著不動了,她低低地說,“我已經答應好王管事,收下藥就退學,不能不守信用,況且這丹藥必然不便宜,何必拉上你一起欠債?”

“不是這樣的,這是不公平的。”蘇晴混亂道:“你不懂,這丹藥——必定是便宜的,隻是不適用你我!”

她隻覺得頭腦裡一片白光,混亂到失去組織語言的能力,她看著秀芙歉意而愧疚的麵容,心中有什麼東西要爆開了一樣。

“秀芙,你聽我說,丹藥也好,靈石也好,甚至那些法衣法器,還有那個莫名其妙的洗衣機,那些看起來高高在上的東西,都是便宜的,對他們來說都是不值一提的東西。”

“你彆怕,陳玉管事會幫我們的。我們現在就去找她……”

秀芙抿著嘴,兩眼有些濕潤地看她,可身體還是不動。蘇晴緊緊握著她的手,拉著她,兩人隔了兩臂的距離,僵持住了。

蘇晴的聲音帶了絲乞求,“秀芙,你信我,不要著急,好嗎?”

“那個姓王的管事肯定不安好心,你要的丹藥對他們根本不是個事,憑什麼他們要用這些算不上什麼的東西來換我們的機會?這不公平。”

“你不能在這一步就放棄,如果放棄就當真錯過了。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放棄了什麼。”

蘇晴語言很混亂,想要拚命抓住些什麼。她心裡清楚,卻說不出來。她努力想讓秀芙理解她的意思,但越說越奇怪,越說越覺得喪氣。她隻有一遍一遍地重複“彆著急”和“相信她”。

但是秀芙聽得很認真。

她黑黑的,清秀而可愛的麵容上,那雙眼眸溫柔得夜間的螢火蟲一樣。是濕漉漉的螢火蟲,因為她溢出了許多淚水,沾濕了她柔軟的麵龐。

她回握住蘇晴的手,感受著對方的急躁和焦灼,“我都知道,我都知道,蘇晴,你不要急,你聽我說。”

秀芙認真去看她這位好友,看她倔強的眉眼,和隱藏在平凡皮囊下那副學不會低頭的傲骨。

她既勇敢又可愛,關心朋友,還富有正義感。她們雖然才認識不久,可她已經覺得她這輩子都不會再遇見這樣的朋友了。隻有上天的恩賜,才能開啟這樣一段友誼。

所以有些話,她不能逃避,她要說清楚。如果逃避了,就是她對這段友誼的辜負,就是她對蘇晴的傷害。

她本意是不想傷害蘇晴,卻好像已經讓她受傷了。

這讓她心如刀割一樣。

秀芙的臉頰在夜色中亮亮的,有溫熱的液體不斷流下,她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她不想承認但確實存在著的事實,“蘇晴,我害怕這樣的生活。”

“我喜歡安寧,普通的日子,就像在小蜀村那樣,你是呆不住的,總是東跑西跑,我卻過慣了那樣的生活。我不想離開我娘,不想離開老太太。活一百歲還是兩百歲還是更久,隻讓我覺得可怕,孤獨得可怕。”

“我沒有勇氣提劍,更沒有勇氣傷人。我一想到有一天,也許我會讓人流血流淚,我就怕得了不得。我這種懦弱的人想必是當不成仙人的,我這樣的人怎麼能當仙人呢?”

“來劍宗的每一天都讓我覺得害怕,我連杏兒都不如,至少她能放棄,我隻能為了我娘的病堅持下去。好不容易現在我能放棄了,不瞞你說,我真的鬆了口氣……”

“這就是我最真實的想法,我不是個勇敢的人,蘇晴,我對不住你,要留你一個人在這裡了……”

秀芙睜大了眼睛,看見蘇晴的眼睛裡竟然也流下了淚水。

她心中大駭,著急用袖子去擦她的臉。等蘇晴感受到濡濕的布料壓在臉頰上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她竟然哭了。

穿越來吃不飽飯都沒讓她哭,被狼群威脅也沒讓她哭,從戚家那裡逃出生天時她也沒哭。她以為自己應該不會哭的,可為什麼眼淚卻停不住呢。

啊,大概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留不住秀芙,她知道自己又要一個人了吧。

“可是秀芙,要是以後你後悔了又該怎麼辦?”

蘇晴失魂落魄地坐在食堂裡,她其實已經吃過飯了,但現在不知道該做什麼就又來了。秀芙在宿舍收拾東西,她不想回宿舍,因為她不想讓她走,卻沒有權利這麼做。

蘇晴大概意識到了她和秀芙的關係:她們是朋友不錯,但並不是同伴。她們明明心貼著心,卻不是能走在一條路上的人。

情緒很差,非常差,以至於胃部流出饑渴的黏液,想暴飲暴食,反正食堂今天也不要錢,再吃一頓又何妨。可她什麼也吃不進去,隻呆呆坐著,好像在想什麼,其實什麼也沒想,她的眼眶酸酸的,卻什麼也流不出來。

也許流出來了些什麼,可她的心為何還是那麼酸澀和沉重呢?

以前也不是沒有和朋友分開過,可為什麼這次卻這樣傷心。大概是她已經把秀芙當做她在這個世界的支點了吧。她從來到這裡的每一天,幾乎每一刻,都有她在身邊,有她可愛溫柔地話語和寬慰。

蘇晴正發著呆,突然眼下傳來濕潤黏糊的觸感,蘇晴被嚇了一跳,猛地跳了起來。她這才發現,是一隻狗在舔她的臉。

這隻傻狗很眼熟,有點像哈士奇和阿拉斯加的結合體,此刻正吐著舌頭,哼哧哼哧地喘氣,黑豆子似的眼睛散發著愚蠢的光芒。

它看起來躍躍欲試,似乎很想再舔上她一口。

“哪來的狗?”蘇晴驚疑不定地問。

“抱歉抱歉。”中午帶著十二隻靈寵的女修跑過來,雙手合十,笑嘻嘻地說:“不要和這蠢狗一般見識,我請你吃小羊排,可好?”

蘇晴吃不下小羊排,她皺眉道:“它為什麼無緣無故舔我?”

“這個,你哭了啊……”

“我哭了嗎?”

“對啊。”女修撓了兩下頭,有些尷尬,“雖說看不出來哈,但這蠢狗身上的確有神獸夢魘的一丟丟,一丟丟血脈。你知道的吧,夢魘以情緒為食物,這傻狗雖然最愛吃屎,但有時會突然發病一下,吃點彆人的情緒調劑下心情。”

這傻狗應該不會剛吃完屎就來舔她……

蘇晴呆了片刻,兩眼無神地問:“我……現在是什麼情緒?”

女修愣了下,突然閉上眼睛,仔細回味琢磨了幾瞬,“好苦好澀還有點辣。傷心,憤怒,不舍,失望,好複雜的感情,好難吃,我也想哭了……嗯,酸兮兮的,你還在後悔。老實說,我最討厭後悔的味道,你有什麼事想做還是趕緊做吧。”

蘇晴懵懵地跟著重複,“我在後悔嗎?”

女修點點頭,苦著臉道:“超級酸。”傻狗也跟著使勁“汪”了一聲。

“我在後悔啊……”

蘇晴如夢初醒般活了過來,她推開湊近的狗頭,跑了出去。

她在夜色中狂奔,一口氣跑到了宿舍,秀芙已經不在了,連帶著她的東西都沒了。蘇晴扭頭往山門跑去,她的心臟砰砰地跳,連帶著呼吸都急促起來。

再快些,再快些。

她跑到了山門處,山門外更是茫茫的夜色,她一眼望過去,什麼也看不見。

趕不上了嗎?

蘇晴的心沉了下來,她看了一圈,什麼也沒看見,失魂落魄地準備往回走。

“蘇晴。”

有人叫住了她。她機械地抬頭一看,卻發現是陳玉。

陳玉問她,“你來送李秀芙的嗎?”

蘇晴點頭,她眼淚有點決堤的趨勢,“老師——,我”

“跟我過來,還趕得上。”陳玉攬過她,她的臂膀緊緊地貼在蘇晴背後,給她力量,她說,“個人有個人的緣法,留下不一定是好事,離開也不一定是壞事,個人都有個人的路要走,去送送她吧。”

她們快步趕到後山的位置,蘇晴才發現這裡竟然停泊著一座輕舟。

輕舟漂浮在深綠色的林海上,風吹林動,它也有了啟程的動靜。白色的帆被風吹得鼓起,船體在樹林上方滑行,順著向下的山勢,越來越快。

蘇晴看見了秀芙的身影,她沒坐下,一直站在船尾處,雙眼望著下方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秀芙——!”

秀芙回了頭,露出了驚詫的神情,她認出了蘇晴,衝她揮手,“蘇晴——,我在這!”

蘇晴對她喊道,“去吧,秀芙!”

她跟著快跑了兩步,“去走你的路吧!有我在,就算後悔也沒事,你隨時都能再來一次!”

秀芙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和風聲一起,“要給我寫信——就算是兩百年,也要寫兩百年的信!”

蘇晴的眼淚掉了以來,透明的水珠砸落在空氣中。

陳玉突然笑了,語氣輕鬆道,“隨時都能再來一次,可是很不容易的哦。”

蘇晴擦了擦眼淚,“我知道的。”

她又重複了一遍,“我都知道的。”

已是亥時,天色很晚了。

食肆早就打烊了。

儘管還有遊魂餓鬼般的學生悄咪咪地潛入後廚,試圖賄賂關係好的師傅們能再上點菜,哪怕是中午的剩飯也好。

但明麵上,這裡不接待客人了。

陳玉就是這時走進的後廚。

她是這裡的常客,學生時她就在這裡幫忙,勤工儉學,成了管事後,她也天天來。因此,後廚的師傅,學徒,小工都很習慣她,哪天她不來,才要念叨。

熟悉的廚娘看見她,笑眯眯地說,“陳管事,今天剛到的蟹子鮮得很,讓飯嫂給你撈兩隻下酒!”

陳管事也就笑眯眯地應,“多謝提醒,最近嘴裡正少了一味鮮。還要二兩燒子白,吃蟹子必須配上燒子白才儘興。”

廚娘笑道:“還是陳管事會吃,竟比我們還懂行。”

有學徒看了,就悄悄說,“陳管事人可真好,都當上學院的管事了,和我們說話竟也這般和氣,看誰都是三分笑,從沒見她生過氣。都說能當貴人的肚子裡都有量,怪不得人家能走到高位呢!”

管事和管事也是不一樣的,劍宗很大,管事們的分工也很雜。但有一條是鐵定的,越是接近學生的管事,權利越大,以後越容易升遷。陳玉管事可以說是年輕管事一代裡前途最為光明的幾人之一了。

然而,這個讓人覺得如沐春風,看誰都帶三分笑的女管事在拐進小屋,貼下幾張高階靜音符後,瞬間變了臉色。

她看著屋子中的等待她的飯嫂,酒翁,麵容冷如冰霜,聲如刀割,“王豹小人,奴顏婢膝,欺上瞞下,竟使我劍宗折損百名弟子,我必要他的狗命不可!”

酒翁一拍桌子,“可需要我出手?不如讓他醉死在夢裡,走得無聲無息才好。”

“王豹不過一走狗,管教不好狗自然是主子的錯。”飯嫂發話了,她目光沉沉,“陳玉,你若出手,就不僅要打狗,更要連他的主人一起打出去,否則不如不動,省得打草驚蛇。”

陳玉沉思著抬眼,她有點被白天遇到的那個名叫蘇晴的女孩子啟發了。她可以用她對付戚家的手段來拔除王豹這枚爛釘子。

“丹門采辦所的夏管事月底就要致仕,前不久剛委托秋門主尋找合適的接替之人,秋門主曾來問我是否有意,我雖拒了,但一時半會她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如此看來,不如拿出來公開舉薦評選……”

她話未說完,但飯嫂已然明白她的意思。

飯嫂目光讚許,“可惜了,竟讓這鼠輩多撈了幾天的油水。不過,也罷,不在這一時。吃了劍宗的總還要吐出來,連骨帶肉一起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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