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1 / 1)

第92章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幽州,安平縣。

隨意用一些破木柵欄圍攏起來,將一大片區域隔離,在外守衛值崗的將士們麵色嚴峻,於四麵八方駐守著這片聚集地。

說是聚集地,其實也就是臨時草草搭建起來的而已,為的就是將害了病疫、且沒有任何根基的平民驅逐在一起,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這裡麵大都是茅草搭建而成的居所,在這深秋之際想要防寒避暑,遮風擋雨,幾乎不可能。

進了這裡後,想要再活著出來

怕是就難了。

其實季秋一路走來,也見過三三兩兩逃難的患疫難民。

就他來看,這病其實並非那麼難治。

隻要有大夫悉心調理,再輔以藥食補足虧空,並不會危機性命。

它唯一的危害,就隻是傳播速度較廣,一不小心就會一傳十,十傳百而已。

但隻要當政者廢大力氣隔離治理,並非會造成多麼可怕的局麵。

起碼

比起這叫他們自己自生自滅,臨到了末時送上一把火,用全部焚燒殆儘的處理方法,要來的好。

“站住,來者止步!”

麵色嚴峻,氣血旺盛的將領在這難民營的前列,看到季秋帶著十幾位門人踱步至此,當即‘唰’的一下抽出半邊劍身,嚴肅開口:

“前方乃重疫蔓延地帶,爾等來此意欲何為?”

“還不速速退去,不然但凡沾上了一星半點的病因,就將你們也送進去,與他們一樣自生自滅!”

這將領渾身真氣濃鬱,看得出來也是一先天好手。

其統禦縣兵,足有八百之數,掌弩箭與弓矢,就在這聚集地的四麵八方布下防備。

一旦有聚集地中的難民想要衝出,就準備毫不猶豫的將其射殺,以絕後患。

試問如此嚴防死守之下,那些裡麵神情麻木,瘦骨嶙峋的流民之輩,哪個又能脫離而出?

不過想來也是如此。

但凡有點資產身家,能尋到法子的,也就不會被驅逐到這裡了。

一縣之地,被圍起來的難民營地中,就聚集著足有一千多的重症之人。

可想而知,這幽州九郡三十六縣內,到底得有多少平民在當權者的不作為下,就此殞命!

皺著眉,季秋抬頭以靈覺探查那前方營內的情況。

就這一下探出,一瞬之間,他隻覺一股子絕望、麻木、空洞的負麵情緒,直直衝上了他的心緒之間,甚至差點連他的心神都給影響了住。

在這裡,他見不到任何正麵的情緒影響。

季秋雙眸含神,眺望遠視,看向那內裡的情況。

這一眼,頓時叫他默然不語,甚至差點心神失守了起來。

這聚集地中,衣衫襤褸的平民們癱倒在道路兩旁,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些傷痕,甚至有些人的傷口已經逐漸腐爛,開始流出了膿瘡。

看上去,觸目驚心至極。

那哪裡還能稱得上是人!

怕是所謂的行屍走肉,也就是這般模樣了罷。

停頓片刻,季秋收回視線,收回靈覺。

他看著眼前劍拔弩張的將領,歎了口氣,道:

“我名張巨鹿,立太平道統,自範陽郡東出,率領門下弟子踏足幽州各地,為的就是治病救疾。”

“眼下這些民眾身患疫疾,又無醫者前來治理,在下雖本領微末,但也願為這些生民儘上一份綿薄之力。”

“所以還請閣下,放開一條道來。”

“我與諸門人,決計不會給閣下添亂子。”

季秋一番話語說的誠懇,但落在那將領耳中,卻是叫其不由愕然,繼而好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嘴角劃出了道嘲諷的弧度:

“小子,你莫不是在逗我?”

“這一千多人身患重疫,都是藥石無醫之流,你一旦進去就憑你這小身板兒,怕是想出來都是妄想。”

“還有你身後這十幾個不知從哪裡拉來的門徒,有一個算一個,都得死在裡麵,你當是在跟你開玩笑的麼!”

“去去去,彆再在這給我繼續添亂了,哪涼快哪裡呆著去!”

仗著劍柄,這將領心煩意亂,就欲指揮著麾下將士,把季秋趕走。

見到有數十兵卒手持兵戈,一齊壓了上來,頗有一種肅殺意味時,季秋還未開口,隨侍於他左右,一名為蘇儀的弟子當即怒喝:

“這可是整整一千多條人命,連嘗試都不去嘗試一下,更莫說是請醫者大夫前來治療,按照這樣發展,情況又怎可能會有所好轉?”

“以我來看,就算是病情並不嚴重,但將這些可憐的家夥聚集在一起,光是互相呆著,就憑那空氣之中彌漫的病氣,就足以叫人症狀加劇了啊!”

“這些人命在你們的眼中,難道就連草芥都不如嗎!”

“為何.能夠如此無動於衷?!”

這麵目俊秀,與季秋作一副打扮的年輕人雙拳握緊,怒發衝冠,氣的身子都在顫抖。

他叫蘇儀,有幸在大半年前被季秋收入門下,傳授煉氣之道。

時至今日,已是一名貨真價實的煉氣士了,平素裡借著季秋教導的符籙之術,於幽州地帶代其傳播太平教義,布施一方,受到不少平民敬重。

可他從始至終都不會忘卻,在大半年前時,他也不過就是一個路邊病氣纏身,幾乎活活等死的廢人而已。

那一日,冬季嚴寒。

幽州地處北方,格外冷寂。

而父母早已亡去多時的蘇儀,在大病纏身之際,花去了自己最後僅有的錢財,結果病非但沒有治好,反而更加嚴重。

那時候,他早已窮途末路,最後實在沒了辦法,他甚至隻能淪落在街邊乞討,以期望能有哪個達官貴人垂憐,來賞上一口飯吃!

可他沒有等到。

瘦弱的身軀蜷縮在巷尾,無助的年輕人蓬頭垢麵,身軀越發冰冷。

他在等,等死。

常言道,千古艱辛,不過一死而已。

但是對於有些人來講.死,有時候都可能是一種解脫。

就當蘇儀放空心神,就欲靜靜等候死亡到來之時。

卻有一少年踏著積雪,背對漫天寒風,向他伸出了手來。

“還能動彈麼?”

“這有個餅子,且先吃了暖和暖和吧。”

那少年從懷中掏出了一張餅子,言語溫和。

他的手掌之間,閃爍著他無法看懂的清光。

那清光照在了他的身上,頓時驅散了他全身的寒涼,甚至還有一股暖流自他的小腹升起,幾如回光返照!

他冰冷的手臂回複了知覺,他渾濁的視線漸漸又看清了光線。

本來隻能聽到模模糊糊聲響的雙耳,逐漸又聽到了周邊聚攏民眾口中的竊竊私語。

他們稱呼那人為‘先生’、稱呼他為‘大賢良師’。

蘇儀不知,這些稱呼究竟為何意,因為他甚至都已經快要死了,哪裡又會去管這些。

但當他狼吞虎咽的把那塊餅子吞入肚中後。

蘇儀看著眼前笑容如和煦春風般的人影,立下了一生至死不忘的誓言。

【自己未來這一生,都要追隨於這道身影,哪怕獻出性命。】

後來他被那少年收入門下,因為他有著煉氣的資質。

他知道了,大賢良師先生名為張巨鹿,年紀不過與他們這些門人相仿。

他的誌向是要去匡扶天下,去改變這個眾生疾苦的世道,為此他將自己的道統命名為太平,而他們這些授籙的弟子,就是太平門人。

隨著他修行煉氣法,繪製符籙去為百姓祛病救疾,蘇儀在這個過程之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也許就是所謂的理想罷。

可就算是大半年的濟世救民經曆加在一起,蘇儀也無法釋懷今日所見的這一幕。

遭逢疫災,不過區區一縣之地,就已驅逐隔離了整整一千多人呐!

難不成這一千多人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吏眼中,當真是如同野草乎?

被賦予了人生希望,一腔熱血幾乎噴湧的年輕人抑製不住心緒,摸出符籙就欲施法之時。

那立身於最前端的黃衣身影,卻是搖了搖頭,探出手臂製止了他的動作。

兵卒們圍攏了上來,為首將領一臉不屑。

周邊季秋悉心培養的十數名已有煉氣成就的門人弟子,一個個俱都義憤填膺。

這是理想者的理想,與現實者的棱角第一次發生碰撞。

季秋看著昏暗的蒼穹,看著那聚集地中聽到騷動,以及那有一眼沒一眼,直往這邊望來的一雙雙灰白瞳孔。

半晌,這才無奈悠悠一歎:

“閣下奉命行事,我也知曉。”

“但若連這一步都邁不出去,我又談何改變?”

世道險惡,如同一座又一座的大山,它們覆壓在前頭,一道道規章製度階級層麵化為實質,不停的壓製下來。

被壓在最底下的人們如同洪流,雖數量廣大,卻隻能認命。

他們看向上方,呼吸困難,想要嘗試改變,卻又沒有任何辦法。

千百年來,皆是如此。

“畢竟我從始至終的目的,都是懷揣著上一世的餘怒與遺憾,去將這個畸形的世道,撥亂反正啊”

數十道符籙紛飛,自黃衣少年袖袍中脫手。

他輕聲呢喃。

踏上這條路,就不能回頭。

而且在千百年以後,就算季秋成功了,可能後世也會再度漸漸化為原貌。

到了那時,可能他至今為止一切的努力都不過隻是徒勞而已。

但,起碼在當下的那個瞬間。

有人,會在乎過他的所作所為。

這,就是那大賢良師張巨鹿,悟了一生所求的大道啊!

就算我會敗,會讓這個本就昏暗的世道,變得更加暗淡無光!

我寧願犯錯,也不願叫這世道,始終如一!

這一刻,季秋自己可能未有察覺。

但他靈魂之中的那本我靈光,卻已微微升華。

道心無漏,明悟我道!

元神有望矣!

昏暗的天穹,漸漸更加陰沉,甚至有雷霆之威作響。

這黃衣少年看著周圍的數十攔路刀兵與那將領,輕輕告罪了一聲:

“諸位,且先讓開一下罷。”

“你們攔不住我,也不可能攔得住我。”

紫色華光,自季秋眸中閃爍,天上烏雲密布,電閃雷鳴!

雷公助我!

呼風喚雨,加上玄元雷法殘篇,季秋以無與倫比的術法造詣,再加上於十數日前成就的禦氣境靈氣,短暫的影響了這一小片的天地之力!

這一幕,叫那將領與諸多兵卒,震驚的連連後退,目露駭然!

“你你?”

那將領哆嗦的說不出話來。

而此時,數十道亂舞紛飛的符籙,閃爍靈光,被季秋袖袍一甩,儘數按在了那些兵卒身軀之上!

嗖嗖嗖!

被季秋賦予一絲靈力的符籙,將他們的身軀定住。

隨後這百米外,由木柵欄圍攏而成的聚集地,近在眼前。

看著天空陰雲密布,眸子間紫光頻繁閃爍,這黃衣少年掌控雷霆,幾乎如同仙神一般。

他看著眼前的將領,隨後指了指天上凝聚的雷光,語氣漠然道:

“閣下如果覺得身軀可抗天威,那就命麾下兵卒前來攔我。”

“若是覺得扛不住,那就於旁邊看著便是。”

“如何抉擇,君請自便。”

語落,身披黃衣的季秋,大步踏出。

十數名門人弟子隨行於後,一個個心潮澎湃至極!

這,就是他們所追隨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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