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3章 種誘以利,折節喪誌(中)(1 / 1)

老生常談!

話說小國治國靠‘人治’,大國治國靠‘法治’。

一個軍事強國和政治強國,一定是有著從點到線,從線到麵,極為完整的製度體係,就拿強盛了五百年的大漢帝國來說,其從政治、軍事、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麵,都有著極為完備的章程與程序。

這套程序可以說是千頭萬緒,基於此,帝國的公務人員從上到下每天都要麵臨著大量的繁雜瑣事,但正是這些瑣事,構成了帝國行政這棵蓬勃大樹,為帝國發展提供源源不斷的支援,保障了各項工作順利進行。

所以,一套健全的、運行流暢的行政管理體係,是一個國家的中樞神經係統,是保障大漢帝國國祚綿延五百餘年,最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

明白了這一點,荀庾聽到褚如水問的‘貴庚’二字後臉色變黑的原因,就能解釋的通了。

在《漢律·治製章》中,明確地規定了大漢官員和官吏告老還鄉的年齡,其曰:凡郡及以上官員,年過花甲可退休於居;郡以下官員,年過知天命可還政於君,來去自願,絕不強留。

換成人話,也就是說,郡守(含郡守)以上的官員,在六十歲以上,便可申請告老還鄉,而郡守以下的,五十歲便可以退居二線。

設置這條規矩的,是當年接替諸葛丞相的蔣琬。

在他認為,這是控製官員隊伍保持相對穩定和年輕化的一個重要舉措,是保持官僚機構血液長青的必然要求,也是漢室帝王們給辛苦功勞大半生的官員們的一個福祉。

當然,你若不糊塗,也可以一直在位履職,直到天家降詔,你再卷鋪蓋卷離開,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剛剛荀庾頓時黑下來的臉,就藏在這年齡的秘密裡。

荀庾已經今年五十有七,才做到郡守位置,反觀人家蘇冉,才五十不到便已經是俸比十二卿的封疆大吏,而荀庾自己足足比人家年長了一輪,差距已然算得上天差地彆。

《漢律》說的好聽,但政策執行的走不走樣,關鍵還是要執政者!

近幾年,天子劉彥為了擢升新人、安插親信對付世族,除了幾個身份極特殊、極棘手的公卿,其餘人清一色都是到點兒就走,就算是忠貞不二的世族老臣,到了退居二線的年齡,也是一紙詔書,絕不含糊。

褚如水的話說的天花亂墜,但在《漢律》究其本意,不過是一句話而已。

荀庾,你老啦!

荀庾出身名門,但他一生才學平庸、有誌無腦,老祖宗荀彧荀令君的一半能耐他都沒學來,大半輩子也沒悟出個致物境界來,這等庸碌之輩,若想耗走要關係有關係、要才華有才華的蘇冉,簡直是難於上青天呐!

想到老之已至,荀庾不禁輕輕舒歎了一口氣。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見荀庾此表情,褚如水心中大喜。

人非聖賢,生而有欲,有欲者,既有所求,有所求者,既有破綻。

荀庾啊荀庾,我隻用了一句話,便已經把你試探的一覽無餘,看來,你也不是什麼高深莫測的選手!

哼哼!既然我抓住了你的破綻,那麼,主動權,便在我不在你了!

想罷,褚如水心中一動,起身主動為荀庾替茶,而後不知所謂地坐在一旁,古波無驚地看著一言不發的荀庾,似乎對荀庾剛剛忽然間的惆悵,一無所知。

荀庾被人說到了痛處,心底多少有些苦澀,他端茶欲飲,卻又放下,兀自歎了口氣,苦笑道,“哎!年紀大了,便不去想那些啦!隻想在告老之前,多多為赤鬆郡百姓謀些福利,將來回到潁川養老,也好留個名聲。”

褚如水抿嘴輕笑,“老驥伏櫪,誌在千裡。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有誌乾一番事業的人,雖然到了晚年,但一顆勃勃雄心永不會消沉,一種對宏偉理想追求永不會停息。怎麼?還沒到最後一刻,大人便要知安天命了麼?”

荀庾自嘲笑道,“像我這種碌碌無為之人,知安天命難道不好麼?”

褚如水搖了搖頭,“哈哈!荀大人自謙啦!近年來,江南、中原士子北奔避暑成風,夏白河修成後,太白山所在的赤鬆郡則成為那些大紈絝遊山玩水的首選之地。大人因地置物,往間販賣,使赤鬆郡萬物獲宜。作為主政之官,荀大人功不可沒。”

荀庾低頭不語。

你褚如水方才說的這些事兒,都是擺在眼前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到的,說了等於沒說。

你褚如水混跡官場大半生,‘政績不代表成績,百姓滿意不代表君上滿意’這種套心肺腹的話,你為何不說?

你褚如水此番前來,難道就是為了蜜語甜言忽悠老夫一番,而後求我做事?

嗬嗬,來做他人說客卻又不能因人施策,褚如水啊褚如水,你還真是讓我‘高看’了一眼呢!

想到這兒,荀庾決定將計就計。

於是,荀庾做出一副自鳴得意的表情,“本官無功無德,隻有這麼一點點為人稱道的政績,老來也能自吹自擂一番啦,哈哈哈!”

褚如水見荀庾中計,心中一喜,又添了一把柴,激昂道,“不凡之子,必異其生;大德之人,必得其壽。我若是荀郡守,定要再堅持幾年,再過幾年,赤鬆郡地覆天翻,必再獲一大功,陛下定會擢升大人為封疆大吏。到那時,重振荀氏聲威,豈不是指日可待了?”

荀庾聞言,心中寒意湧動:放屁!我荀氏一族乃百年望族,就是因為你江氏一族的攻伐,才讓我門庭冷落,你褚如水還有臉在我麵前提‘光耀門楣’四個字?恬不知恥!

不過,荀庾麵上卻苦笑,擺出一副行將就木的模樣,聳肩搖頭道,“天下太平,文人如何謀功啊?何況本郡才疏囊空,難以委身大業!”

“自古富貴險中求,想要求貴中貴,便得冒險中險。當年薄州牧蘇冉,不也是千裡孤身赴京畿,長街跪策,才引得天下震怒,滅了洪水滔天的樂貳麼!”

荀庾沉默不語。

他的內心很是掙紮,與江家二十年前的仇恨,讓他不願意相信褚如水這名江家派來的說客,但大半生的辛苦努力,又讓他覺得,依靠江家,或許可以謀取更大的功名和利益。

他的心情,就如同魚缸裡的魚,既渴望自由,又不願離開溫吞多年的舒適圈。

褚如水見荀庾搖擺不定的表情,準備收網,他卷袖起身,深吸一口氣,遠眺窗外,“今有大功一件,不知郡守大人,惜命否?”

太陽升上中天,普照大地,把河流山野,完全統一到她燦爛的光芒下。

此時的褚如水,便猶如荀庾麵前的一道強光!

“這才是褚治中來此的真意吧?”

荀庾麵色稍定,幾經變換,終是功名戰勝了仇恨。

他歎了一口長氣,道,“你我如周瑜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罷了,你且說說吧!江州牧派你來此,究竟何為?”

“哈哈!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平生最大的幸事,與聰明人聊天,算是一件!”

褚如水微微一笑,看向荀庾,“我確受江州牧之托,前來拜訪荀大人,不過,此行並非為江州牧一己私利,而是為荀氏一族生死存亡而來。”

荀庾縱橫宦海一生,這種危言聳聽的言論,在他看來,如同放屁一樣沒味兒。

但見荀庾麵如靜水,“褚大人,你我都是聰明人,莫要做那策士說客,有話直說,無妨!”

褚如水笑道,“江氏一族禮義以為紀,以正君臣,以罵父子,以睦兄弟,江州牧文貫七功、武經七德、外緝四海、內齊中原,從神武帝起,江家便為中原穩定立下汗馬功勞,拳拳忠心,日月可表。江氏一族坐擁滔天功勞,謀個曲州王,不過分吧?”

荀庾還算有那麼點文人風骨,聽完此話,他完全忘了什麼功名富貴,勃然大怒,掀翻茶壺,起身拍桌,斥罵道,“亂臣賊子,凶國害民,攏兵專權,殘剝中原,如今竟想自立為王?無知!無恥!我荀庾雖貪戀權勢,但此生就算潦草至死,也不會做那危及國家存亡之事。”

此時的荀庾,身子直挺如峰,象征著他的堅強、正直和無畏。

這一刻,他頗有了些當年荀彧荀令君的傲然風骨,在國破家亡的飄零之際,還想著忠肝義膽,救國救民,匡扶漢室,至死無悔。

也正是這樣的卓絕風骨,讓荀氏一族風華絕代了百年光陰。

可惜,荀庾不懂!

既然已經撕破臉皮,褚如水也不拖泥帶水,立刻反唇譏笑道,“荀庾啊荀庾,薄州九郡,想同曲州江氏牽上線的郡守大有人在,江州牧給荀大人謀功的機會,那是看在你荀氏一族百年風華的份兒上,是給你荀氏麵子,如今荀大人卻拒之門外,還真是不識時務呢!哼哼!給你臉你不要,到時候江家稱王曲州,莫說臉麵,就連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一回事呢!”

“各花各有各花香,各山各水各有靈,人各有道,道不同不相為謀。”荀庾終是不敢得罪江家,無奈之下隻得大袖一甩,“褚治中請便,本郡守不送!”

褚如水哈哈大笑,“客人還未儘興,荀大人便急著趕人,未免有些不合適吧?”

荀庾冷哼一聲,“年老力衰,身體多有不適,無法繼續待客。”

褚如水冷笑,“怎麼?荀大人今日對我曲州江氏彆無所求了?”

“手執機衡,恣儘奸謀,多殺忠良,以逞私欲。”

荀庾中氣朗朗,生猛撻伐道,“此等叛逆之徒,我與你有何商量?又有何求?”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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