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塞北黎,剛剛,我向江瑞生報出了家門。
自報家門,曆來是俠客對決中最莊重、最嚴肅的儀式。
這就有點像戰場之上兩軍扯起了戰旗,既然已經堵上了軍旗的榮譽,自然要死戰到底。
而在江湖,向對方報出自己的名號或是武器的名字,就要為了名號和武器的榮譽而戰,即使因此戰而死,也隻能無怨無悔。
既語家門,便分生死,江湖中人,皆遵此理。
報出塞北黎的名號後,我凝聚心念,與江瑞生天人交接,靜默對立,不言不語。
在外人看來,高手之間對決前的靜默,總是在什麼積蓄力量,或者是什麼眉宇爭鋒。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打架就是打架,掄起拳頭砸就可以啦,哪裡來那麼多狗屁花架子。
我不知道江瑞生在那裡傻站著是為啥,我塞北黎之所以站在這裡沒有出手,隻因為我想感受一下戰前的寧靜。
因為,我如今天這般認真,已經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時光年輪回轉,四十多年前,那時的我才十來歲,時逢大漢與大秦刀兵相見,大秦頭狼劉淵忽然對我大漢發難,發兵十萬,直取當時的大漢西北武威、天水、敦煌、酒泉四郡,請示岌岌可危。
當時,鎮西王劉祺負責西北四郡的一應防務,他不思報國抵禦外敵,反而聚攏親信,以‘清君側’之名起兵叛亂,幾乎整個西北的所有兵力,
都被他裹挾而走,秦軍一到,四郡霎時白骨露野,百裡不見人、千裡無雞鳴。
我一家人生來貧苦,兵亂一到,也沒有大樹可以依靠,為了生活,不得不開始四處流浪,逃避戰亂,每每見到騎著高頭大馬的大秦人,我和爹娘恨不得長一雙翅膀躲到天上去。
最後,這場草原民族帶來的外患自不必說,神武帝禦駕親征,曆時五載殺伐,蠻夷終退,天下重歸太平。
帝國內部,在酒泉呂氏、天水冉氏、先登尉遲氏等世家大族的同力誅殺和神武帝大力支持下,鎮西王劉祺極其重要黨羽紛紛受誅。
那個時候啊!時逢大秦剛剛退兵、諸王內亂方定,原鎮西王劉祺的餘黨大多落草為寇,一些活不下去的平頭百姓也紛紛占山為王,致使帝國西北匪患叢生,人人不得安寧。
天家忙著整肅邊患、安撫世族,為了持續補充邊軍、繼續穩固疆界,神武帝一聲令下,從現滄、曲、柳、明四個未受太大外亂大洲的牧兵、郡兵中,十之抽六以充邊軍,這下子,滄州更亂了。
我們這種要啥啥沒有的平頭百姓,也更苦了!
我微微注目眼前的江瑞生,見他並未動作,料想應該是在恢複氣機,我也並沒有仗勢欺人,便轉頭看著伏靈山下滿地的屍骨和殘骸。
我觸景生情,兒時的悲愴心情如江似浪般湧上心頭。
戰亂平息初年的滄州,
簡直是一鍋下不去嘴的粥。
世族、門閥、盜匪、民兵,今天你殺我,明天我屠你,今日降、翌日反,今日和、明日分,打打殺殺,不亦樂乎。
那些個世族老爺們也不知道咋了,在鎮西王起兵謀反時個個奮勇無匹,叫嚷著精忠報國至死無悔,如今四海一同,他們卻自顧自的一畝三分地,甚至還和幾家巨匪劃了道道,約定隻要這幫子人不過‘界’,你們是死是活,世族絕不插手,最後定是個兩相獲利、‘天下太平’的結局。
小時候覺得這種劃分界限的形式簡直奇哉怪也,現在一看,全都是些狼子野心的勢力家夥。
帝國在戰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處於空虛階段,維持地方爭權,大多仰仗世族,而地方世族們一旦生出了異心,地方必會麵臨大亂。
果然,世族們與當地盜匪‘劃定疆界’沒幾年,各自的野心,便驅使著他們繼續相互攻伐,是沒有止境、沒有任何立場的相互攻伐!
沒過幾年。
我的祖父死於世族和匪患!
我的爹娘死於世族和匪患!
我的妹妹死於世族和匪患!
直到我生命裡的最後一個親人、我唯一的弟弟喬明被活活餓死後。
悲痛欲絕的我,終於不想再做那逆來順受的良民,我拎起了菜刀和個鋤頭,糾集了幾十好友,大旗一扯,投了時任武威郡郡守的黨。
我要做塞北的黎明!
我要殺儘天下間所有的亂臣賊子!
我要複還朗
朗乾坤於日月,歸天下四海於太平!
武威郡郡守黨是個光杆司令,他正愁手中無兵,見我前來,當即許了我一個百夫長,經過兩年相處,他又見我年少有根骨,當即大手一揮,洋洋灑灑寫了一封舉薦信,讓我入崦嵫山尋高人指點。
當晚,我便興致勃勃地出發,到了崦嵫山下一望,那裡果然是神仙居所。
上分兩水、嶽鎮三江的崦嵫山,乃軒轅黃帝誕生之所,傳言,有人曾在這裡,見到過飛天白馬和人臉身的走獸。如此佳地,自是山川煥綺,神山秀水,蔭翳天日,奇蘊萬千,能在這裡修行,簡直是一種享受。
出行前,老黨曾對我說‘山野多仙人,心誠自有良緣’,結果,剛到山下,沒遇到他娘的仙人,卻遇上了一隻大蟲猛虎,還未殺人就已經背負了全家性命的我,自然不肯成為禽獸之食,我仗著一身力氣,將那大蟲三拳兩腳,活活打死了。
剛剛坐下喘息片刻,山中一枯瘦老者飄來,對著我的屁股就是一下,不滿地道,“你小子,殺了我的坐騎,要賠!”
我欲哭無淚,腦筋一轉,心覺此人會不會是老黨為我找的隱士高人,正要奉上舉薦信,哪知,舉薦信已經不自覺地隨風飛到了老者手中。
眼前這老賴皮看後,並沒有知會我他的身份,他眼皮都沒眨一下,非要讓我做他三年小奴,以償此債。
就這樣,我陪著這位老人在
崦嵫山中開始清修,他不僅教授我武藝,還傳授我為人之道和治世之道,讓我能夠淺通百家之所長。
笑問東風歸期否,三年雪泥成神功。
一番磨煉,三年功成,我終於入境破城。
即將下山時,老賴皮把我帶到一處山崖,我定身一瞧,崖下儘是累累白骨,我驚詫問道,“師傅,這,這是?”
老賴皮輕歎,對我意味深長地道,“世間無才無能又心生妄念之人,太多了,連那隻老虎都殺不掉,怎能有貪圖神功的資格呢?滾吧!不要死的太早,完成心中所願後,儘快回來,老頭子我還指望你送終呢!”
原來,被老黨舉薦來此求學的人,不止我一個。
但是,從這裡走出去的人,我是第一個。
我快馬加鞭,重回故地,在郡守黨和一乾兄弟們的支持下,我終於踐行當年諾言,開始招兵買馬,整肅軍紀,著手剿匪。
尤記第一次出征,我意氣澎湃,臨劍作詩:罡星起義在滄州,殺曜縱橫匪山中。七星成聚風雲彙,仗劍四海顯英雄。
我,塞北黎!要做劃破黑夜的第一道光火,少年心性,至死不悔。
青蔥歲月不抗混,身上留下了幾十道傷疤,帳下攢下了幾千顆賊頭,十幾年的戎馬生涯,便這樣過去了!
彈指十七年,漢曆320年,隨著最後一座匪寨的大旗被我砍下,整個滄州的匪寨,終於被我清理乾淨。
風刮向天邊,我已在天邊,匪患清
理乾淨後,我榮升鋒州青河軍前軍千夫長,後因看不慣世族與官員狼狽為奸,遂帶著兄弟們背井離鄉,謀求功名。
回那段日子,真是難熬啊!
大大小小的世族子弟被家裡的族老們安排進入青河軍,我和兄弟們不願做那鷹犬走狗,自然多受排擠,鬱鬱不得誌。
幾年後,我等眼見仕途無望,就在我等心灰意冷決定辭官回鄉之際,陛下的一紙招賢榜,重新燃起了我的心火。
這是陛下要加強集權,剪滅世族的前兆啊!
如此攀附天子、成就不世之功的良機,我怎能錯過?
當晚,我與兄弟們圍篝夜談,有人想回家、有人想追隨,眾說紛紜。
就在我等猶豫不決時,一團腰眼光芒從北方夜空的深處裡閃出,光芒逐漸增強,拖著一條長長燦爛的尾巴,劃過天際,奔向無邊無儘的南方。
我等心中振奮。
流星過月,這是個好兆頭啊!
既然老天已經決定,我等哪有理由拒絕呢?
第二天,人去營空,我帶著足足兩千騎,入了長安城。
聽說,事後青河將軍聽說此事,差點沒掀了桌子。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人是滿天星,獨行快,眾行遠!
兩千外來客齊聚長安,自然引得無數看客。
思慮再三,我將兵馬屯在城北,自己帶著十二名百夫長入了城。
隨意找了一家酒肆,我落坐飲酒,以靜製動。我想:一定會有一個合適的人,出現在這裡,
來見我,然後帶我走!不,是帶我們走。
不到半個時辰,一位大眼炯靈、鵝臉細嫩的公子哥兒,拿著一把沙果,笑嘻嘻地坐到了我的對麵,我知道,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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