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皎潔,照大河兩端,山林曲徑通幽,一路鋪著白光。
人在世間走,難免要求人。
苻文性格隨了他爹苻毅,是個十分剛強果敢的人,在他母親和老師、奶娘先後離世後,他變得更加沉穩堅強,除此,他還有一個最大的特點,那就是從此不求人,就連如今他的左膀右臂賈玄碩,他都沒有開口求過。
今日,他驟然張口,看來是真的到了絕境了。
聽聞暗中護駕之人開口拒絕,苻文頓生跌入冰窟之感,他欲哭無淚,彷徨無措,心覺:求人難,求人辦事,更難呐!
人在絕望時,就連臥聽風聲,都會傳來一陣陣悲慟的哭聲,如冰原狼躦,如巫峽猿啼。
就在苻文兀自傷神之際,他的腦海之中,忽然一片空白。
一道身影,隱隱約約浮現腦海,身影由虛幻到清晰,直到苻文看清來人。
但見這男人大約五十多歲,又黑又胖,瓜子臉,小臉上嵌著一個尖尖的翹鼻子,煞是喜人,男子長長的頭發似乎好久沒理了,濃濃的眉毛下閃著一對大眼睛,烏黑的眼珠挺神氣地轉來轉去,此刻,正在上下打量自己。
這一幕,看的苻文心中闕疑大起:這到底是幻境還是現實?難道是臨死前的夢境不成?
一瞬間的恍惚一閃而過,苻文思索一番後,心中大悅,趕忙在腦海中問道,“前輩,您就是暗中一路護我的高人吧?”
那老者似乎能觀人心中所想,笑了一笑,“正是!小子,你莫要駭遽,此乃夔龍府夔龍八式中的頂尖招式‘夔龍幻夢’,用此招術者,可入他人夢境,可在夢中殺人。這等夔龍府的上品絕技,可比你身旁那小妮子用的夔龍穿海,要文雅得多!”
對方既不是壞人,苻文也沒有什麼戒心,趕忙道,“前輩,您也是夔龍府之人?那就好辦了,大秦皇室與夔龍府素有交情,前輩不看僧麵看佛麵,就出手相救一次吧!”
男人有些不悅,提眉問道,“你小子,察言觀色、見縫插針的本事,跟誰學的?”
“哈哈,自小喪母,師父離世,無依無靠,自然要學一些迎合奉承的本事謀生!前輩莫要在意此等細枝末節,我大秦兒郎在此陣中,分分秒秒都有無畏犧牲,還請前輩施援手,救我大秦將士於生死啊!”
苻文為人剛毅而又善察人心,失母失師這種博人憐憫的話,放在平時,他絕對難以啟齒,此刻,自己縱有千般不願講,在這生死危亡之時,也得說。
在生死麵前,任何事都無關緊要。——苻文
男人對這件事倒是十分冷漠,他繼續著剛才自己的話題,憨聲道,“嗬嗬!小子,老夫在你身邊一年有餘,你說的這些,老夫都知道,你不必講。”
苻文見男人並沒有接話,心中有些失落,他打算暫時放棄繼續請求的想法,緩緩問道,“敢問前輩尊姓大名?”
男人的身影在苻文腦海裡,時而清晰、時而縹緲,他朗聲回道,“一屆無名之輩,江湖人早已忘卻的紈絝,朱龍風雨!”
地烈陣中,眾人隻見苻文躺在那裡,額頭胎記散發著淡淡藍光,景月見伸出纖秀柔美的手,撫摸著苻文英俊清秀的臉龐,期待他趕緊醒來。
苻文耳聽將士們淒慘的叫聲,心中又焦急了起來,趕忙在腦海中憑空幻想,與朱龍風雨對話,懇求道,“前輩,如今已到我等生死一線之時,前輩若能施以援手,晚輩定草結環銜、厚禮相報。”
在苻文腦海裡,朱龍風雨席‘地’而坐,冷聲道,“哼!厚禮相報?你當老夫是街頭賣藝的不成?還需要你來厚禮相報?我大秦陛下廣而儉、文而禮,領袖江湖群倫,當初老夫受托護你周全,完全是出於對陛下的敬仰和人情往事。但,老夫答應陛下保護你,可沒包括地烈陣中的其他人,包括和我師出同門的後生景月見,也不包括!”
朱龍風雨頓了一頓,冷聲道,“出來混江湖,自然要做好隨時赴死的打算,如果連這點準備都沒有,哼哼,那還混什麼江湖呢?趁早回家種田去吧!”
時間在滴答滴答,在兩人的對話中,快速流逝。
此刻的苻文,已經急成了熱火上的螞蚱。
苻文見懇求無用,微微思索,開始轉變策略,對朱龍風雨進諂諛之言,道,“嘻嘻,晚輩不知前輩高義,實在膚淺,膚淺!不過,在此的都是我大秦好漢,還有您的徒子徒孫,您就動動手、幫幫忙嘛!”
“小子,你的油嘴滑舌,還是對其他人用去吧,對老夫,免開尊口。”朱龍風雨乾笑一聲,隨後嚴肅說道,“小子,你記著,我隻看風景,不下水。我與陛下有約,隻護你周全,其他人的死活,與我無關,你真以為,老夫這種境界的人,是可以隨意驅使的麼?哼!況且,若你不知有我這座武庫在此,今日之局,你又當做何解?難道苻毅的兒子,隻會搖首乞憐、求他人幫助嗎?”
朱龍風雨說完,消失在苻文腦海之中,任苻文肆意呼喊,也無濟於事。
呼喚無果,苻文沉默了。
苻文一直都知道,實力很重要,今天,他又明白了道理:實力很要命。
不能再繼續裝死,短暫天人交接,苻文一股腦坐起身來,看向見自己安然無恙正欣喜若狂的景月見,道,“月見,你尋得陣眼否?”
景月見和鄒茯苓低頭不語,苻文已然明了。
少年苻文,深沉地看著遠方。
不遠處,粗如合抱之木的紫色天雷,仍在劈辣啪啦的不斷落下,雖然較之前想比,速度慢了些許,但砸到普通軍士身上,也是難以躲避,隻能落得個人死恨消的下場。
他的目光偷偷瞟著周圍軍士,所有人的表情如出一轍,絕望!
上天無路,下地無門,苻文的灰眸由失望到絕望、由絕望到決絕。
他輕咬嘴唇,心中醞釀了一個想法,一個破釜沉舟的想法。
恰時,苻文身邊一名軍士即將遭受雷劈,苻文猛然起身,如豹子般迅速一躍而去,用力推開那名軍士,自己硬生生扛下了一道紫雷。
在所有人的驚詫之中,苻文嘴角微笑,兩鼻出血。
隨後,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之中,第二人、第三人、第四人,一一被其救下!
第五道紫色天雷劈下,苻文已經血肉模糊,額頭上的胎記也已經藍光不在,他自覺已經無法抗住這道紫色天雷,豪邁赴死之心頓生,見他一臉決絕,向那名即將遭受雷劈的軍士,大步流星地跑去。
“我即為皇儲,每逢存亡之機,自當先死!”
轟隆隆,這一次,苻文真的被擊暈了!
陣內之人焦急萬分,雷霄之外,忽有異象。
蘇冉與馮昕正饒有興致地注視著苻文的一舉一動,時不時品頭論足一番。
兩人身前,一個神秘人影,忽然持劍站在一團陰影之中,神秘人影漆黑的寬袍嚴嚴實實覆蓋著身軀,長發過肩,隨風擺蕩,恣意瀟灑,他臉上戴著猙獰的青銅麵具,赫然是剛剛與苻文神思相交的朱龍風雨。
朱龍風雨洞察地烈陣中動向,他知道苻文方才的舉動,是在以命相拚、以命相賭,如果他朱龍風雨真的在乎苻文的性命,必會出手相救,反之,那苻文在死前還能搏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名聲。
朱龍風雨敬佩苻文小小年紀竟能有如此膽識和勇氣,經過通盤考慮,他決定破例出手。
不過,為了避免自己被苻文身邊之人發現,朱龍風雨並沒有施救於地烈陣內,反而追根溯源,查到了施陣的馮昕所在,持著一柄黑霧繚繞的長劍,飛入北岸一片密林。
此刻,朱龍風雨手中劍兩極反轉,由黑變白,與蘇冉、馮昕傲然對立。
朱龍風雨仰仗境界,陰聲寂寥,“二位聽好,老夫隻說一遍,撤陣!”
“你還是去破陣吧!”
未等馮昕開口,蘇冉率先斷然拒絕,哈哈一笑道,“我二人境界雖不及你,但纏鬥與你,一時三刻亦難分勝負,到時候,陣裡的人是死是活,我可說不準!哈哈哈!”
很顯然,蘇冉打算用拖刀計,把陣內之人活活拖死。
“既然尊駕不肯讓道,在下無禮莫怪。”
時間緊迫,朱龍風雨沒有絲毫猶豫,長劍脫手,一劍便抵在了馮昕的脖頸之上,隨後,朱龍風雨橫眉冷對,看著蘇冉。
僅僅一招,朱龍風雨便製服了馮昕,其實力,可見一斑。
事已至此,蘇冉搖頭一笑,“昕妹,撤陣吧。”
暗中觀察的長水衛,早已將此間情況探查得一清二楚,事後自然會稟報天子,既然他蘇冉已經拚儘全力,天子也必會知曉今日局麵,那他蘇冉,也沒必要魚死網破了。
先前便已經手下留度的馮昕,早就做好了收陣的準備,蘇冉一聲令下,馮昕動心起念,一道微光從天際劃過,混元一炁幡重新回到馮昕手中。
雷聲急停,速末水兩岸,萬籟俱寂,天光複明,一片祥和。
蘇冉與馮昕踏馬縱韁回城。
日子很長,江湖很遠,苻文,咱們定會再見!
暮起日傾斜,一片殘陽如血。
見大陣已撤,剛剛轉醒的苻文稍感心安,他一聲低哼,又倒地昏死過去了。
耳邊,僅剩不到二百人的燭龍衛,在葉鯉的帶頭下,喊聲震天動地。
“四皇子不忍棄我,我等自以性命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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