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岸青草,素月分輝,我和鄒茯苓在河岸邊開起了玩笑。
但見這鄒茯苓一臉壞笑,解開了一邊拴在腕上、一邊拴在隼爪的細繩兒,在我麵前輕輕抖落,一臉陰謀得逞的樣子,壞笑道,“鴨子?你是在說你自己麼?大小姐,啥時候讓本公子嘗嘗這鴨肉有多鮮嫩?”
我噘嘴道,“你想得美,等你吧天下奇珍都給我,老娘再考慮考慮!”
鄒茯苓哈哈大笑,“那咱們可說定了,落子無悔!”
“哼!”
抱著寒羽白隼,我又安靜地看向河水,懷中幼隼似乎懂得我的心情,在我懷中輕輕磨蹭。鄒茯苓見狀,也與我同向而坐,動來動去,一會挖挖沙、一會扣扣鼻。
哼,不解風情的家夥,就不知道拿一件衣裳披給我。
那鄒茯苓終是按捺不住‘寂寞’,扣著鼻子開始問我,“哎哎哎,我說老蟬,你說你要報仇,有沒有計劃啥的?”
“沒有,連斥虎幫的老巢在哪都不知道,上哪去報仇?”
談到這事兒,我心裡一陣沮喪,可能剛才的豪言壯語,也是隻過過嘴癮罷了。
“這還不好說,本公子給你算一算哈!”鄒茯苓打開了話匣子,“漢朝疆土之上,能以如此利落手段,在盞茶之間刺殺一破城境界高手,數來數去,隻有江南蝶蛹、江北斥虎和長水衛三家而已。若無君令,長水衛從來不問江湖事,那龍椅上的劉彥,近幾年打壓世族的手段也儘是陽謀,自不可能行刺殺之實。蝶蛹多為女流,與斥虎劃江而治,來到遠在千裡的遼西行刺,也是在令人想不通。所以,這行刺我嶽丈之人,八九不離十是斥虎十二刺客之一。”
“呦呦呦,鄒大公子果然聰慧,排布的頭頭是道呢!”與鄒茯苓鬥嘴鬥了兩年,有些話已經成了自然,所以,我不加思索,順嘴直接說了出來。
“那你看!本公子的才華還不止於此,有機會定要你好好見識見識,特彆是夜深人靜、僅有兩人的時候。本公子的手段,更是可以讓老蟬你飄飄欲仙呢!”
鄒茯苓又露出了賤笑。
也許是聽慣了鄒茯苓的黃段子,所以我對他的小騷話絲毫不感興趣,怒瞪了他一眼,罵道,“滾滾滾,你這情蟲上腦的家夥,滾遠點!老娘要煩死你啦!”
鄒茯苓不依不饒,道,“老蟬,我這個人,手段雖然多,但卻很專一呢!”
我被他搞得既惡心又無奈,隻得悻悻轉移話題道,“我說鄒茯苓,你剛才說的就是一堆廢話。你沒聽清剛才我說的話麼?殺我父親之人,就是斥虎十二刺客之一的死士辰,你還在這兒分析個屁?我說鄒茯苓,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來個馬後炮?”
鄒茯苓呆頭呆腦地愣住,旋即轉移話題道,“哈哈,來來來,叫一聲好哥哥,我便教你駕馭寒羽白隼。”
“不叫你也得教,不教我可就把它放了!”
說罷,我雙手向上揮出,做放生狀,那隻寒羽白隼幼雛撲騰著翅膀,真的好似要飛了一般。
鄒茯苓慌忙擺手道,“彆彆彆,你叫不叫都是我的好妹妹,咱就不搞這些形式上的東西啦!我可告訴你,你千萬彆放了它,這可是我千辛萬苦從家裡偷偷搞出來的,雖然你是我心愛之人,但也不能暴殄天物啊。”
看到他那慌張的樣子,我覺得,這白隼應是神物,於是我白了他一眼,便將其捧給了鄒茯苓。
鄒茯苓摸了摸寒羽白隼的羽毛,那毛發竟柔順到沒有一絲逆鱗,隨後,鄒茯苓喃喃說道,“老蟬,咱先說好,駕馭寒羽白隼的秘法,乃臨行前俺爺爺密傳於我,本公子也沒試過,不過失敗了也不會傷及人隼。”
我努嘴道,“既然是穩賺不賠的買賣,你還在等什麼?”
鄒茯苓看著我,一臉壞笑,“我再等你親本少爺一口!算作獎勵。”
我真要破口大罵,卻狡黠一笑,眯眼問道,“我說鄒大公子,你帶著神鳥輾轉兩國找到我,是不是為了把它贈予我手?”
鄒茯苓不假思索,道,“那是當然!”
這次,輪到我壞笑道,“那如果我學不會駕馭寒羽白隼的方法,你是不是就算前功儘棄了?”
鄒茯苓憨態可掬,點了點頭。
我一把攬過他的肩膀,煞有其事地道,“那你還在這裡磨磨唧唧?我告訴你鄒茯苓,倘若你再囉囉嗦嗦不肯傾囊相授,本小姐稍後沒了耐性,還不學了呢!到時候,你和你的鳥兒,都得滾蛋。哼哼,到時候,你可就血本無歸啦!”
鄒茯苓被我的連吼帶嚇激出了一身冷汗,最後無奈說道,“好吧好吧!本少爺就把我鄒家的獨門絕活教給你,你可要認真學習啊!”
言罷,鄒茯苓輕輕從我頭上拔下一根長發,一端係於寒羽白隼的隼爪,一端係於我的指尖上,而後撿起一塊還算鋒利的小石,快速在我的手指和白隼爪上輕輕一劃,微微刺痛,兩滴血分彆以發絲為牽引,從我的手指和白隼爪上緩緩流出,最終融彙到了一起。
鄒茯苓急忙說道,“快,老蟬,快閉上眼睛。”
我聽其言,立刻緊閉雙眼,而後,我的腦海中頓時空靈一片,空靈之後,原本漆黑一片的腦中大幕緩緩拉開,一片草場豁然湧現在我眼前。
我緩緩走近,有一顆參天古樹獨立於一片翡翠之上,古樹下,一隻遠比我身形大得多的寒羽白隼正在小憩,我隻聽空中傳來一句‘欲駕神物,需得聖心,騎之千裡,緣定業成’。
我仰望天際,卻空空無人,回想起空中傳來的這句話,我微微噘嘴:不就是騎上白隼翱翔千裡麼,這還不簡單?
我走近白隼,白隼察覺到我的到來,開始睜眼看我。
我毫不怯懦,緩緩走上前去,輕輕摸了摸它的頭,它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善意,亦輕輕用頭蹭了蹭我的手心,小家夥乖得很!我心中自覺此為恭順溫良之物,未作多想,一下便抓住寒羽白隼的翅根,使勁用力一蹦,便跳滾到了隼背上,我的身體頓時陷入一片雪白羽毛之中,軟綿綿甚是愜意。
還未等享受片刻,那神物尖叫一聲,迅速起身,左右猛然晃動了兩下,將毫無準備的我抖落在地,它看到我落地,還不忘用頭頂了我腰眼一下,斜著眼睛瞪著我,那意思似乎在說:老子讓你摸是禮貌,但不代表你能騎我,蹬鼻子上臉,可不行。
哎呦嗬!見到這種眼神,我怒氣陡升。
老娘就不信這個邪了,一隻肥鳥居然也敢嘲諷我?
我正欲起身,突然雙眼一黑。
再一睜眼,鄒茯苓那張大臉浮現在我眼前,連接我與白隼的那根細發,已經悄然斷開,那隻寒羽白隼幼隼安靜的趴在鄒茯苓腿上,正安靜睡去。
“老蟬,恭喜賀喜啊!你成功浪費了一次機會。”還問等我緩過神兒,鄒茯苓這二杆子便上來奚落起我。
我迷迷糊糊,問道,“剛才是真麼回事?”
鄒茯苓神秘一笑,緩緩為我答疑解惑,“神物有靈,剛剛我以發絲、鮮血連接你們的意識,使你們可以用念想交流。老蟬,你要知道,隻有在意識裡征服了寒羽白隼的靈魂,才可以征服它本身。這就有點像我們秦國境內的獵人熬鷹,隻要把野鷹熬服了,從此它便對你唯命是從啦!”
我這氣兒上了心頭,氣鼓鼓道,“囉囉嗦嗦,還可以再來麼?”
“老蟬,你可真可愛,不愧是老子喜歡的女人!”鄒茯苓哈哈大笑,“自然可以,隻需指尖精血一滴,你就可以和寒羽白隼大夢一場。精血未儘之前,理論上講,都是可以的。”
不蒸蠻頭爭口氣,我毫不猶豫,立刻呼喚鄒茯苓,重新開始。
鄒茯苓嘿嘿一笑,輕輕拔下了我一根發絲,笑道,“也不知道這三千青絲,最後能不能被我拔成禿毛雞!”
也不知試了多少次,我終是在夢境中與白隼乘越千山、低劃湖海,覽遍大好江河,我們一人一鳥,來到一處名為神淵山的雄偉山脈後,那神物向最高峰頂淩空一撞,一道白芒閃過,我重回到了現實。
此刻,天已破曉,而我的手已經被紮成了篩子,火辣辣地疼。
我看向寒羽白隼,神奇一幕浮現眼前,那發絲順著安睡白隼的腳爪浮遊而上,輕輕慢慢地纏在了寒羽白隼脖頸上,打了一個漂亮的如意結,便消失不見。
鄒茯苓激動地看著我,然後放下寒羽白隼,從懷中取出白絹,將我雙手輕輕包裹,興奮說道,“老蟬,成啦!成啦!從此以後,你們一人一鳥,心靈相通,宛若一人啦!”
我鼻孔朝天,得意地道,“哼,我就說嘛,一隻肥鳥,征服起來還是蠻輕鬆地!”
鄒茯苓伸了個懶腰,長舒一氣,笑看碧水藍天,“是是是,你鄒大小姐,天生麗質,英明神武,一隻小小的鳥兒,自然手到擒來!”
後來我才知道,鄒茯苓教我的馴化寒羽白隼的方法,是鄒氏一族密不外傳的秘法,所以我才會快速與寒羽白隼達成心靈感應,如果按照秦人的笨方法,以我的悟性和毅力,嗬,半輩子吧!
我起身拍拍屁股,打了個哈欠,有氣無力地道,“老娘要回去睡覺了,你,跟我回去?”
鄒茯苓興奮地搓著手,玩味笑道,“哎呀呀!看來驚喜總是從天而降呀!哈哈哈。等等,你等一等,等本公子沐浴焚香,再和你同床共枕!”
我勃然大怒,張口罵道,“我呸!你這個情蟲上腦的家夥,趕緊給老娘滾遠點,不然老娘讓你下輩子做不成男人!”
說完,我便大步離去,不過,在離開時,我還是回頭問了一句,“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鄒茯苓哈哈大笑,“不了!我在對岸有住處,而且,和你走的話,如果隻是單純的睡覺,那多沒意思?哈哈哈!明晚帶上大魚大肉來對岸找我,本公子教你奇妙功法!”
我倆也沒再客套,便各自回頭補覺。
經過幾日摸索,我深歎這寒羽白隼真乃是上天之造化,體現了蒼穹和神明的匠心,我隻需牢記口訣,將手指與隼爪相碰,我心中所想便是其行、我心所念便是其向,其目所見便是我之所見、其翱之處便是我之所在,悠然心會後,其妙處實難與君說。
幾日後,我檢驗所學,將城西老宅大體模樣和行進方向彙入幼隼腦海,托其取我閨房枕邊一小簪,那幼隼一副心領神會的樣子,撲哧撲哧地向西南飛去,鄒茯苓站在我身邊吹吹噓噓,說這神物可日行五百裡。我倆蹲在村口一左一右,直到日落西山,那白隼才慢悠悠的叼著小簪飛了回來,我略微失望,七十裡路居然飛了一天,這就是一匹矮腳馬,一天也能跑四五個來回了。
尋我倆回去吃飯的奶奶,見到我倆愁眉苦臉,問清楚緣由後,拎著白隼看了又看,笑嗬嗬地說,“蟬兒,它還小,少喂些吃食吧,你瞧瞧,這白隼都鼓起了將軍肚兒了!你還指望這麼一隻肥鳥能夠日行千裡麼?”
我倆恍然大悟。
從鄒茯苓口中,我也知道,寒羽白隼有一天生死敵,名曰赤羽金雕。
山中不計日,隻隨月光息。大半月操練,我與寒羽白隼漸入佳境,漸漸有了默契,一日,我馭隼翱翔至陽樂城,瞧見一匹錦馬奔向長安城,我猜得到,淩叔他們,大限甫至了!
於是,我駕馭小隼,來到遼西大獄,透過小窗,我看到了憔悴不堪、意氣不在的淩叔。
白隼回村後,我躺在河邊,五味陳雜,總角時抱我的那雙大手,豆蔻時護我的那柄短刀,及笄時送我遊曆的那匹快馬,一一浮現在我的眼前,而這些所係之人,全都是我那惡事做儘的淩霄叔叔,全都是疼我愛我的淩霄叔叔。
想到那倉腐寄頓、陳濁逼人的遼西大獄,我覺得,這恩情,我得報!
我尋到奶奶,說明來意,奶奶並未談準與不準,隻說‘是非曲直,蟬兒自斷’。
我翻出家傳至寶,透雕龍鳳佩,以黃紙包裹,紙上寫小字一行,為‘賄賂官吏,伺機逃走,蟬’。淩叔讀到那行字後,眼圈一紅,向白隼輕輕點了點頭,我駕馭著白隼,悄然飛走。
作為江湖老油條,淩叔成功越獄在我的眼裡是如此順理成章。當晚,我輕喚白隼為淩叔引路,我瞧見了淩叔虐殺張十三、斬殺土屋郡兵、勇鬥蘇道雲,見識到了《破甲二十三》中崩甲式無以匹敵的威力。
‘我’同寒羽白隼站在執牛橋欄杆之上,看著已經陷入昏迷的淩叔逐水漂流,心中一塊兒石頭算是落了地。
橋邊,一小緇流與一少女在橋邊嬉鬨,賣相十足。“我”正欲飛走,卻聽那小緇流以清朗之音說道,“放與不放,全在一念。施主,你放走惡蛟,乃是定數,他日小僧渡化惡蛟時,若你強行阻攔,便莫怪小僧不客氣啦!”
看著殺氣騰騰的小光頭,我趕忙用念想駕馭寒羽白隼逃開,一邊向林子深處飛,我一邊想:難道,我救錯了?
漢曆六月二十一,夏至,此日一場雨,一滴值千金。
前幾日,鄒茯苓邀我再遊江湖,我喜好占星卜卦,也正想學一番本事回來重建乞靈幫,經得奶奶準允後,我便簡單收拾行囊,與鄒茯苓一路向西南而行,去尋那素有“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載”之稱的天機閣。
待我學成,必是天下大家,到那時,誰也不會小瞧我拉!
出林,我回望低矮連綿、霧氣繚繞的小山,那裡有我此生最後的牽掛,臨行前,我為奶奶占卜一卦,卦符離上乾下,卦色下灰上紅,乃火天大有,長壽之相。我心裡稍安,也算是為我不能儘孝膝前求了個拊循。
“走啦,早點學成,早點報酬,早點儘孝。”鄒茯苓猜到了我的心思,在一旁吆喝。
我輕輕點頭,隨之離去。
四時繼代序,萬物終回薄。
江湖是啥,倆字兒!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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